第六十八章 抗击德国人 血染青岛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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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苍君把浅皮麻子的这支绺子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后,并没放弃对生哥这帮子人的拉拢控制。日本人在与德国人在青岛港上交战之前,对发展青岛港上的地下武装是花了大本钱的。他们买通崂山沿海一带的渔民,偷运匿藏枪枝上万条,子弹几十万发。这些武器运到后就得想法使用,不能让它们待在那些渔民家里烂掉。
德国人近期像是嗅到了什么?突然加紧了各方面的搜查。德国人的密探也像是多了起来,他们像是在探宝似的搜寻着什么?
一日王仪的姨夫从总督府衙门听德国人训话回来,对生哥道:“生哥,前天我就看见从港口码头开出两辆军车停在了总兵衙门内,上面载得像是枪枝。”
哥生这次下山来,本来是疤根传了侯七的口信,下山来与侯七接头谈那二十条枪的,不想到了青岛村王仪的姨夫家就断了与侯七的联系。生哥多次派出眼线与侯七联系,侯七却像失踪了一样,销声匿迹了。但这事对生哥来说并不奇怪,在这乱哄哄的世道上,失踪个人是家常便饭。今天失踪明天又出来了,自己不是也常搞这种鬼把戏?所以他在王仪的姨夫家的厅堂里陪着朱元璋的塑像在耐心地等待着。听王仪的姨夫一说心里高兴起来,心想: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侯七的枪没弄到手,德国人的又来了。我是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谁的我都要。当下他和强子、王仪、王仪的姨夫装做到天后宫娘娘庙去上香,对总督衙门进行了侦察。
他们发现这是青岛港的街心区,德国人防范的比较宽松,只是在总兵衙门的大门口放个岗哨就算完事了。
总兵衙门,在德国人初占青岛港时,曾拿它当总督府和兵营,总督府盖好后,总督搬进了总督府。总兵衙门便成了兵营,由于是街心区,又在海边上,在这里驻兵对青岛港毫无保卫意义,当时德国人在总兵衙门驻兵,也是权宜之计。很快德国人把总兵衙门的兵营搬到了东营村一带,总兵衙门一度成为巡捕房和军用临时仓库。其实军用临时仓库用了没几天,也可能是生哥那次偷了德国人的枪枝弹药,德国人觉着那里不太安全,把军用仓库挪了。
总兵衙门的斜对个就是天后宫,天后宫的前面就是青岛湾,从青岛湾上到岸上,到天后宫的这个小渔码头就叫青岛口。因为青岛湾是凹入陆地的海湾,是青岛港前海沿天然的避风港。当时的青岛湾附近的村子,如太平村,汇前村,青岛村,上青岛村,下青岛村等一些村子里的渔民,都把鱼船停泊在青岛口附近的青岛湾里。德国人搞城市规划,把青岛港上的村子拆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渔民便就生活在船上,他们白天出海捕鱼,到了晚上就在青岛湾内停泊。大小船只挤满了栈桥以东的半个青岛湾,也是当时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生哥、强子、王仪、王仪的姨夫等人装做从天后宫出来,他们从青岛口下到了海滩上。这时正是退潮时分,他们想在海滩上分散,然后再各自返回王仪姨夫的家。
生哥他们正欲分散,忽听船上有人喊保长。王仪的姨夫顺声望去,噢!他们认识,那是过去太平村的保长。太平村的保长怎么会在这里呢?原来德国人把太平村拆了盖了总督府,他这个当保长的失去了作用,德国人不再理他,他便流离失所。多亏一家一道的兄弟们为他筹备了两个钱,帮他买了一条三桅杆的货船,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又雇了两个伙计,跑起了货船航运。因痛恨德国人,去年他把家小搬到了大连。大连港距关东山近,关东山的很多货物都从海上运出。
两人见了格外得亲热,太平村的保长招呼王仪的姨夫上船,王仪的姨夫便带了生哥等人上了太平村保长的船。上了船,太平村的保长把生哥他们让进了低矮潮湿的船舱。寒暄几句后,话便步入了正题。王仪的姨夫道:“老哥,去年就听人家说你离开了青岛港,不想今天又遇上了!”
太平村的保长性情直率,说话不绕弯子,道:“老弟,实不瞒你,这次是货主出的价钱高,老哥我图挣个块八毛的才来的,错过了这个见面的机会,恐怕今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这话说得挺感人的,让王仪的姨夫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王仪的姨夫道:“老哥,上岸吧,到我家里坐坐,向朱元璋皇帝告告别,要不,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太平村的保长过去曾到过王仪的姨夫家里,他很敬仰钦佩朱元璋这个雇给人家放牛的牛倌,能经过艰苦的奋斗从政当了皇帝,这是一般的人不敢想象的。说句不怕别人耻笑的话,朱元璋曾是他心中的偶像,怎奈,老天不支持他的这个想法,也不给他这种机会,他干得事与朱元璋干得事不是一条路子,相向行使,背道而驰。朱元璋干得事是千年帝业,自己却在为填饱肚子终生忙碌。若论贫穷贵贱,朱元璋是最穷最贱的人了,穷得吃不上饭了,为了口吃的去当了和尚。自己有家有业有文化,却干不出朱元璋干得事业来。而且在他的一生中总是走背子,总是走下坡路。德国人来了把他在青岛港上祖祖辈辈居住的家业连根拔了。这不能不使他对朱元璋肃然起敬,朱元璋创的是帝业,自己却连祖辈留下来的家业都没守住,这与朱元璋怎么相比?一价草夫怎能与人间帝王相提并论?这确实是不成体统,狗都会笑出屁来。这种苦涩的寻思,太平村的保长只能自己暗暗地埋在心底,不能向任何人启齿。存在心里的只是对朱元璋的敬佩与对德国人的仇恨了。当他听到王仪的姨夫要请他到家里坐坐,向朱元璋的塑像告告别,正合了他的心意,但他不知道王仪的姨夫那告告别的含义。于是他告诉船上的两个儿子,他去去就来。
生哥、强子、王仪他们下船来,在海滩上各自分散走了。王仪的姨夫是保长,有总督府衙门颁发的宵禁通行证,不怕德国人的盘问,所以他敢走德国人设在一些路口的卡子。两个人不多会就来到了王仪的姨夫家,这时生哥他们已回来在里面了。
太平村的保长拜了朱洪武的塑像,才问王仪的姨夫,道:“老弟,你招了这么多的兄弟,又要给德国人干什么事?”
王仪的姨夫笑了道:“哥哥,这回可是猜错了,包括你这次来拜朱洪武皇帝,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太平村的保长以为王仪的姨夫要把朱洪武的塑像挪了或是什么的?便指着生哥他们,道:“你请他们来干这事?”
王仪的姨夫没对上太平村保长说话的茬口,一愣神,接着领悟反应了过来。他哈哈着大笑了起来,道:“不是我请他们来干这事,是德国人要来干这事!”他把德国人在三个月后要把青岛村拆了的事,这般如此地告诉了太平村的保长。然后指着生哥道:“这是生哥,是青岛港上堂堂有名的生哥。如今他在崂山上拉起了一百多号人的绺子,这次下山来是想搞德国人的枪枝。我们刚才到青岛口海滩上,那是刚探察完了停在总兵衙门内的军车,没想到就碰上了你。”
太平村的保长最敬重的就是朱元璋、生哥这种敢于自己闯天下的人。他听说站在眼前的这位好汉就是生哥,忙双手抱拳作揖,道:“生哥,老朽这厢有礼了,我前两年就听说过生哥的大名,没想到在朱元璋皇帝的神像前见到了你。老朽我真是三生有幸!噢,我知道了,生哥是不是借了德国人的货,想从水陆走?”
太平村的保长一提这事,倒让生哥豁然开朗起来。他正在愁,盗了德国人的枪枝弹药,怎么能从这繁华的街市通过德国人的道道关卡,搬弄到小崂顶山寨里去?太平村保长的一句问话,给他解了燃眉之急。生哥忙道:“老哥如能帮忙,小弟我将感恩不尽!”
太平村的保长把右手伸出来,生哥知道这是青岛港上的兄弟们,在干某种事时的发誓信号,生哥也把右手抬起,两人击了一掌后把手握在了一起。太平村的保长郑重其事地说:“生哥,只要你打的是德国鬼子|Qī-shū-ωǎng|,这忙我是帮定了。”
太阳已偏过午,王仪姨夫的家人端上了饭菜,该吃饭了。太平村的保长,看看桌子上的饭菜,没有酒肴,也没有酒。他歪头看着生哥这帮子人,从进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吸烟的。便从腰里摸出了旱烟袋,递给生哥,道:“生哥,尝尝我这关东烟,挺有劲的。”
生哥接过烟荷包和烟袋,打开烟荷包放在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又还给太平村的保长。
那年代这关东烟是关里和中国北部地区吸烟的农民和苦力喜爱的一种关东山产的旱烟。为什么叫旱烟?因为当时在青岛港上共有四种烟来供烟民们抽,第一种烟是鸦片,也就是大烟,大烟不只是从外国往里贩,关东山出产的大烟膏也源源不断地流进青岛港。当时的关东山在国内国外是很出名的,都知道那里出两黑加黄白。两黑是指煤和鸦片,这两样都是出钱的东西。黄白就不用说了,黄金和白银。第二种是机械卷烟,也就是香烟,那时的青岛港还不能制造香烟,全凭外国贩入。英国大英卷烟公司在昌乐路一带建了卷烟厂,那是以后的事,当时的那里还没有路,属于大鲍岛范围内的一块乱葬岗坟地。以上两种烟是青岛港上富贵人和有钱人嚼裹的营生。再就是水烟袋,水烟袋一般都是用银子做的,里面装了水,抽起来咕噜咕噜的,它是那些殷实人家,或是发了财的小老板,店铺里的大掌柜,黑社会的小头目,谝能身份的一种显摆。走到哪里咕噜咕噜地一抽,意思是告诉人们,我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不是穷苦力,我手里拿着的烟袋都是银子的。其次就是旱烟锅了,这是农民和苦力使用的吸烟工具。在这个吸烟的烟锅中又分出了等级,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手头没有闲钱,他们吸的烟只能自己种。然而,烟这种植物不是随便一种就能长出好烟的,多半的农民种出的黄烟由于受土地、肥料、气候等因素的影响,不但没劲不香泛,抽起来且像转脸葵叶子。那关东烟跟关里烟就大不一样,关东烟抽起来不但有劲而且香泛,是农民和苦力的上等烟料。
太平村的保长见生哥把烟袋和荷包还给了他,他以为眼前的这位能拉起一百多号人绺子的大当家的,是吃大烟吸香烟的主儿,只好悻悻地接回了烟袋荷包,把烟袋绾在荷包里又装在了腰袋中。心想:生活上腐化堕落的人想干大事业,成大气候,断然不可能。这种人只是随便喊喊,欺骗不明真相的人为他出力,他获得利益好处而已。我给大清国干过保长,给德国人干过保长,如今我又跑起了海运,天南的,地北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我没经过?就凭着这一口烟我就可以给你生哥下个定局,你永远干不成大事,成不了气候。别看太平村的保长性情直率,他分析问题看事情还是很彻骨的。他装好烟袋荷包就想起身离去,但又不能抹了面子。王仪的姨夫哪能看出他的心理,以为他见生哥不抽,他也不好意思抽。便随口说道:“老哥,你自己抽吧,生哥他们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吃饭也都很节俭。省下钱来好添条枪,给兄弟们添件衣裳。”
此话当真?太平村的保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创大事业的人最后的目的不就是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嫖娘们。
吃大烟吸毒那是人性的堕落,不是正常人干的营生。然而像生哥这样带着兄弟们在跟自己的肚子较劲,省吃俭用,省下钱来创事业,他还没见过,更没听说过。他马上转变了对生哥的看法,心中暗暗的佩服生哥。从腰袋里摸出烟袋荷包来自己抽了起来。
太平村的保长到王仪的姨夫家里来,还有一块心事,就是想喝王仪姨夫自己酿的老白烧。早先干保长的时候,他来的那几次也是为了喝王仪姨夫酿的白酒,这酒有力气曲味大,喝起来香泛,有些回味,给饮过的人留下想头。他对王仪的姨夫说:“生哥他们不吃烟,不喝酒,那么就叫他们吃饭。咱两个多少地喝点,怎样?你可得知道,我干保长时喝的酒,都是敲村民们的竹杠,村民们求我给他们办事送的。如今,德国人拆平了太平村,村民们都做鸟兽散没了踪影,我这干保长的也成了苦力流民。今天我不讹你的酒喝,讹谁的酒喝?”说完他哈哈着大笑起来,性子直的人说的都是实话。
可王仪的姨夫高兴不起来,他造酒的这门手艺是当年朱元璋为了报答在这间厅堂里的生育之恩,在这间厅堂里塑了自己的坐像后,又封赏了五十亩好地,供他的祖上酿酒供奉朱元璋皇帝的神像。朱元璋还特地从南京城派了会酿酒的太监来教他的祖上酿酒。这酿酒的手艺可是绝活,技艺高深,用得全都是秘方。今天这可恶的德国鬼子霸占了他的田产,又要拆除青岛村,使他祖上流传了五六百年的酿酒手艺断在他的手里,世代居住的家园毁在他的手里。他能不心酸吗?他的心里能平衡吗?他真想带着村民们去跟德国鬼子拼了。可德国人的手里有钢枪,他们的战舰就停在胶州湾的港口里,那乌黑发亮黑洞洞的炮口,直直地指着青岛港,对着他们的青岛村。总督官邸后面的炮兵营,那些野战山炮,静静地朝向了要拆迁的村子。还有德国士兵背着的长枪和腰间挂着的手雷。这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十连甲的保长来说,是个巨大的恐吓,他的命即使能死一千回,他也不敢贸然造反。他看得见德国人在青岛港上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稍不留神脑袋就搬了家。那些胆小怕事的村民更是听之任之,随德国人任意驱赶。他是当保长的,德国人叫他在三个月后搬走,他又能怎样?他不过也是跟那些胆小的村民一样,有的只是睚眦和愤恨。他把脸朝向正在哈哈大笑的太平村保长,说道:“老哥,有句实话不瞒你说,我本不是生哥的人,只因前些日子生哥和我外甥从崂山上下来,搞德国人的枪,被我碰上叫到家里来。我本认为青岛港上堂堂有名的生哥,在崂山上有一百多号人绺子的大当家的,怎么着也得抽个大烟,喝碗好酒,晚上找个窑姐儿陪着。没想到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草窝子。到了晚上抱一抱柴草铺在这厅堂里,在朱元璋皇帝的神像前,就那么和衣而睡。老哥,你是知道,我是酿酒喝酒的,每顿饭必喝。可我看见生哥他们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省分钱多买条枪,跟德国鬼子干,把德国鬼子从青岛港上赶出去。我不由得暗中佩服起生哥来,生哥为了谁?他在青岛港上没有亲戚,光棍子一人,他为的是咱们中国人的志气,不受外国人的奴役。德国人不是要三个月后把青岛村拆平了吗?我他妈的是王八吃了秤砣铁心了,我要跟着生哥干一回,把这些德国鬼子从青岛港上赶出去,咱们中国人自己当家作主。老哥,请你原谅我,我已经暗自起誓过永不沾酒,我得自己对得起自己,决不食言。生哥说了饮酒误事,如果老哥相信我,我就以水代劳,陪着老哥喝几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人家以水代劳,那喝的什么劲?太平村的保长这时也没了刚才要饮酒的那股子兴致,他的兴趣多少有些低落,但他心里理解生哥这帮子人干事业的决心,道:“承蒙老弟厚爱,我这里也免了吧!”
“不,不。”王仪的姨夫阻拦道:“老哥,酒,你不能不喝,你还没入生哥的绺子呢!今天你不但要喝酒,我还要把五百多年前朱元璋皇帝赏赐的三大缸御酒送给你。”他说着用脚踩了一下朱元璋塑像底下的一个机关,只见朱元璋塑像底下一个秘密的洞口打开来。他叫了王仪和那四五个兄弟下去,把三个上有“洪武贰年赏赐”带有御酒字样的大酒缸抬了出来。
太平村的保长见这三缸酒五百多年了,且是朱元璋赏赐的,他哪里敢受,这酒无缘无故地受了,那不就折杀他了?于是他对王仪的姨夫,道:“老弟,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酒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是朱元璋皇帝赏赐给你家祖上的,我如今受了,朱元璋皇帝能饶过我吗?他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平平安安,万事如意吗?”
王仪的姨夫见太平村的保长有些顾虑不肯接受,又说道:“老哥,咱俩谁也不用争竞,我刚才说过我已准备随着生哥去,生哥的绺子里是不喝酒的。如果你今天不取这酒,那么三个月后就是德国人的,再说你已经答应帮生哥的忙,让生哥搭你的船从海上走。是你先答应在先,我送酒在后,你岂有推辞之理?这回可不是你敲我的竹杠,是我自愿送给你的。”
太平村的保长一听乐了,把他的老底揭了出来,哈哈着大笑了起来。
稍停,太平村的保长对王仪的姨夫,道:“老弟,德国人三个月后要拆青岛村了,这一拆把人们拆的各自东西,再要聚起来可就难了!这酒本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看趁着现在村民们还在一起,咱们先祭天祭地祭祖宗吧!”说着就要去开启那御酒缸。
王仪的姨夫阻拦,道:“老哥,慢着,祭天地鬼神的酒得用自己酿的,赏赐的御酒祭了不好使。”说着王仪的姨夫领着大家来到了他家的酿酒作坊,从里面抬出三大缸老白烧。他们抬着酒缸来到了青岛村中的十字路口。青岛村的村民们见保长要祭天地祖宗,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村的人都围了上来。王仪的姨夫这时沉重地,语重心长地向村民们宣布,三个月后德国人就要把青岛村拆平了,要村民们从现在起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不要在这里死缠着,以免吃了德国人的亏。王仪的姨夫当下就把他的家小打发到了他的丈人家去。青岛村的村民见保长家都已搬走了,他们能怎样呢?他们只能被驱逐,失去生养他们的家园,那情景够凄惨的。
祭完了天地鬼神祖宗,生哥他们回到了那间厅堂里,大家都饿了,仓促地把饭吃了。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生哥问太平村的保长,道:“老哥,我们什么时候搭乘你的船走?”
这个事情不能开玩笑,不能像在旱路上说走就走。因那三桅杆的货船较大,吃水较深,一旦往岸上靠得近了,搁了浅,走不了,那就麻烦了,德国人抓他们就像抓死的一样。太平村的保长沉思着伸出右手掐算了一下手指,道:“现在是初旬的潮,潮水应该偏中,下半夜涨潮时,那船应该能靠上岸。涨潮得高潮时间大约在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生哥你从离开船的那一刻起,在半个时辰内回来,那条大船就能顺利地离开青岛湾。倘若回不来,超了时间,潮水退下去了,那就不敢说了。”
生哥听后看看强子和众兄弟们,强子道:“生哥,我看没事,来得及,就那么短的块路,怎么也用不了半个时辰!”
看看天色不早了,生哥、强子、王仪分散开来往青岛口海滩走去。王仪的姨夫和太平村的保长与生哥带来的那几个兄弟一起,抬了朱元璋皇帝赏赐的御酒往青岛口走来。
在基督教堂的东侧不远处的三岔路口,德国人在那里设了一个哨卡。德国人设这个哨卡的目的,主要是盘查青岛港东部的村民,到青岛港上的街市贩卖农产品的。这些德国哨兵盘查的时间长了,也得出了经验,一般的他们只盘查出青岛港街市的农民,进青岛港街市的农民他们知道是去卖货的,基本上不盘查,任其进入。王仪的姨夫和太平村的保长与生哥带来的那几个兄弟,抬着三缸御酒来了,那几个德国士兵根本就不理睬,不过问。他们还以为抬着酒是要到天后宫娘娘庙去祭奠天后娘娘呢,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天后宫门前的青岛口海滩上。
太平村的保长问邻船的一条大船上的船老大,借了一条放锚的小舢板,将人和那三缸御酒都摆渡到了他的船上。生哥他们上了大船,卧在船舱里密谋着半夜涨潮后,上岸怎样行动的事。
半夜时分开始涨潮,太平村的保长一直在船艉拿着撑竿试探潮水的深浅。那船慢慢地上浮离开了海底,船开始随着波浪轻轻摇动。生哥、强子、王仪也都在船舱里沉不住气了,他们悄悄地来到了船舷上,伏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岸上的动静。漆黑的夜,这一段路没有路灯,只能凭着耳朵探听岸上的声响,波浪冲击岸边沙滩的哗啦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生哥来到了太平村保长的身边,低声道:“老哥,是不是往前靠靠?”
太平村的保长正把撑竿插进水里试着深浅,见生哥问他,便道:“生哥,不急,再住一歇,这里的海滩坡陡,咱们好大往上靠靠。”说是住一歇,实际上太平村的保长已经用撑竿撑着大船,随着涨潮的潮流慢慢地往岸边靠去。只是在漆黑的夜里,水里没有参照物,生哥感觉不出船在随着潮流前行罢了。
无声的等待是枯寂的,时间是难耐的,他们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那条大船才慢慢地靠了岸。生哥他们像猿一样从大船上跳到了海滩上,顺着青岛口摸上了岸,向总兵衙门摸去。
总兵衙门大门前,有一盏照亮门头的电灯,灯不是太亮,昏黄昏黄的。生哥他们悄默声响地摸到了总兵衙门的大门口,见白天的那个岗哨没了,生哥以为他在岗哨亭里睡着了,把头从窗口伸进岗亭里看时,见里面没有人,那条枪立在岗亭的墙角处,生哥顺手把它拿出来递给了后面的兄弟。
今晚该着这个夜岗的德国士兵不该死,这个家伙在上岗前跑到弗里德利希路北端的,靠近大窑沟处的“盛记烤鸡店”去买烧鸡吃。盛记烤鸡店的那个掌称的师傅,是刚从店内提拔上来的学徒伙计。别看他在店内学了三年徒,看上去他对店内里的一切买卖都是心知肚明,熟练得很,实则那只是浅肤的眼经。常言道:眼经不如手经,手经不如常掇弄。那天下午刚好那个老掌称的家里有点事,大掌柜的便让他顶上了。
第一次掌称算帐收钱,难免心里发虚,业务不熟乱了方寸,竟给了人家烧鸡忘了收钱。那个德国士兵是谁?抢都抢不着,有了这等好事,他还去给你钱去?他见今天这个掌称的是个雏子,于是抱着烤鸡溜之乎也。这白得来的烤鸡岂有不吃之理?他抱着烤鸡来到了啤酒吧,便噇吃噇喝起来。怎奈,那些啤酒不太新鲜,再加上他一个人吃了一只两三斤重的烤鸡,到了下半夜就开始闹肚子。他站在岗亭里,想屙还屙不出来,不屙还肚子痛,这感觉是不好受的。生哥摸到他的岗亭时,他刚好跑去茅厕里。
生哥见四处无人,带着兄弟们迅速接近了军车。他们爬上军车掀开帐篷看时,全是野战山炮的炮弹,这让生哥很失望,这东西生哥他们要了没有用。强子不死心,又到另一辆军车上去摸,这次他摸到了,他认得这个长长的木盒子,他知道里面的那些长枪都是用稻草包裹着的,一箱共十支。他忙发出了暗号,兄弟们过来把箱子接走了。
遗憾的是只有那箱子枪,没有子弹。生哥他们不敢在这里久待,如若德国人把总兵衙门的大门一堵,他们插翅也难逃。
他带着兄弟们迅速地撤了出来。当他们刚在离开大门的那一瞬间,那个德国哨兵刚好从茅厕里出来。他看得清楚在大门口处有几个人影幢幢就不见了。他心里一惊,他怕丢了他的那条枪,提着裤子三步并做两步,跑向他的岗亭子。当他看到岗亭里空荡荡的没了他的枪时,他急得呜里哇啦地喊了起来。这时的总兵衙门已成了临时的巡捕房,一部分正在往台西镇搬迁,剩下的一部分不知要往哪里合并?里面剩下的人不多,也就是那么六七个。听那个德国哨兵一叫喊,他们从睡梦中醒来,也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打开了枪。他这里一打枪,火车老站那边的巡捕和弗里德利希路南端栈桥营的巡捕就向这边围拢了过来。那些巡捕就知道做案者肯定从青岛口下到青岛湾里的渔船上了。
这时海面上刮起了西南风,因那风是从外海起的,刮到了青岛港上人们感觉那风特别的大。虽是西南风起不了大涌浪,但小涌浪还是有的。那风随着涌浪把停泊在青岛湾里的渔船,除了拴在木栈桥上的外,都往青岛口这边偏移了过来。
本来渔民们在停迫时都留出了水路,这一偏移把太平村保长的船给堵住了。假如这是在白天,渔民们会自动地把船撑开给他让出路来,深更半夜黑咕隆咚,渔民们都在船舱里睡觉,海上的风又大,太平村保长的船又在下风头,他们喊破嗓子恐怕人家也听不见。再说他们也不敢喊,岸上的巡捕正朝着停泊的渔船打枪呢。太平村保长的船只好往外闯,渔船的碰撞声和岸上的打枪声,把渔民们都惊醒了。
一个渔民在慌乱中掌起了风灯,生哥忙喊道:“把灯熄灭,把灯熄灭,灯光招来枪打。”那渔民大概是听见了,或是没听见,根本不理会。强子见状从腰里拔出枪来,一枪把风灯打灭了。这时赶到栈桥上的巡捕已经燃起了火把,他们下到渔船上让渔民们载着他们往生哥这条船上靠了过来。那几条载着德国巡捕的渔船,眼看就要拦在了生哥他们的大船前头。生哥他们的船这时还在船堆中扒拉着艰难地往外行走,真是风雪载途,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时青岛口岸上的巡捕也举着火把下了青岛口,上到了停泊的渔船上,他们在停泊的渔船上跳跃着往生哥他们的大船搜索而来,眼看着再跨过几条船,就逼近了生哥他们的大船。生哥正在用力地撑着船,他倒不出手来,便喊道:“兄弟们,开枪,别让那些德国鬼子靠上来!”有两个兄弟停下手里的活计,拔枪向德国巡捕射击。巡捕见大船上的人有枪,也伏在船帮上向大船射击。
这时的青岛湾乱了套,渔民们惊恐地呼喊乱叫着。一个德国巡捕在射击时把火把扔在了叠起的船帆上,引燃了船帆,顿时燃起了大火。那些巡捕见状又跑到别的船上向生哥他们的大船射击。一个德国巡捕在快接近生哥他们的大船时,奋力地把火把扔到了生哥他们的大船上。三桅杆的大船,船上更叠的三挂大帆,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甲板的面积。火把引燃了船帆,船没了帆像车子没了轱轮一样,失去借助风的动力,怎么走?再说火势一大,整条船就烧没了。太平村的保长一看急了,忙拎起一只木桶,吊水灭火,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个兄弟也急忙上前扑打火焰。这时堵拦在大船前面的那些渔船,渔民们也都自动地撑开了,在生哥的大船前面闪开了一条水路。强子和几个兄弟会摇橹,他们架起橹摇了起来。太平村的保长这时已经把火熄灭了,他的两个儿子和船上的两个帮工已经把帆都挂了起来。三桅杆的大船能跑八面子风,虽然今天跑得是顶风,那船也不慢,乘风破浪,不敢说是像离了弦的箭,也是风驰电掣。
太平村的保长手把大舵,那大船刚刚起步,正借着风力加速。突然他松开了手,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晃了晃,踉跄了几步,一头栽进了海里。再看那海水泛起鲜红的浪花,顿时染红了半个青岛湾。大船失去了舵手,正要掉头打转倾覆,太平村保长的两个儿子,凭着在海上航行的经验,他俩忍痛割爱,悲怆地大声呼喊着爹爹的同时,兄弟两人的双手同时把住了大舵。大船顺利地往前冲去,就在冲出船堆的那一刻,从西面木栈桥赶过来的两只渔船,拦在了前面。巡捕站在上面或伏在船上举着火把向生哥的大船射击。眼看那大船就要撞上前面的渔船了,生哥操起撑竿用力撑在了挡在前面的渔船上。王仪的姨夫和兄弟们也手拿撑竿过来往外撑那两只船,说时迟,那时快,两只船被撑开了。渔船上的德国巡捕在不停地向生哥他们的大船射击,煞时,王仪的姨夫中弹了,他的身子一歪,掉下了船去。
大船顶着巨浪,奋力向前驶去,驰骋在辽阔的海面上,把德国巡捕的渔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德国巡捕也不傻,他们知道他们只能在他们的地界内巡捕,看着生哥他们的大船消失在黑夜里,他们只得回了青岛湾。
漆黑的海面上,只有风,巨浪和生哥他们的大船。大船行驶了一会,生哥突然对兄弟们说:“兄弟们,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咱们的两位保长哥哥还在青岛湾里,咱们得回去祭奠他俩,不祭奠不忍心哪!不祭奠对不起天地良心啊!”生哥说着泪如雨洒,兄弟们都跪在了船板上,齐声喊道:“听生哥的……”
大船掉转了船头,朝着青岛湾驶了回来。风比原先小了许多,波涛也不再翻腾,美丽的青岛湾趋于平静。但停泊在青岛湾里的那些渔船,除了停泊在外围逃离的几艘,大部分被烧得连成了片,渔船上的渔民还在竭力地嘶喊着。
两位在外夷入侵者面前,不愿苟安一生的保长,把鲜血洒在了青岛湾里,大火和鲜血映红了整个青岛湾。生哥和兄弟们跪在船板上,生哥朝着青岛湾,朝着熊熊的烈火,大声说道:“两位保长哥哥,我生哥和兄弟们来祭奠你俩来了,两位哥哥的灵魂升天吧!”说完他们把朱元璋皇帝赏赐的三缸御酒,祭奠在了青岛湾里。据传说青岛湾里的血水三天三夜才褪去,那御酒的芳香在青岛湾的上空盘绕了三天三夜才消失。
祭奠完了两位保长哥哥,生哥他们的大船从青岛湾慢慢地向东驶去,绕过崂山头下的八仙墩,向北转,在太阳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大船进入了青山湾。
生哥告别了太平村保长的两个儿子,从青山村上岸。他们砸开盛枪的木箱子,兄弟们扛着得来的十一支长枪,从青山村回到了小崂顶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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