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厮杀与爱情

第三章厮杀与爱情

也许我的一生注定要生活在悲伤中。

醒来后,一切未变,变得只有我自己,虽然只是短短一夜,我已变得足够冷静了,像一个杀手。

一切都如妹妹预料的那样,一场大的厮杀正在酝酿着。议会在处理完阿古的丧事后,便匆匆解散了,他们害怕懦弱,害怕某一天暗杀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但是他们仍然拥有权力,仍然受到很多人的敬仰,一个顽固可怕的守旧势力在荒原上崛起。又有几个反抗者被绞死了,僵硬的尸体晃悠悠地荡在绞刑架上,再没有人去割断那坚韧的绳索。

终于在一个暴风雨吹打的夜晚,饱经风雨之后,代表死亡和律法的绞刑架轰然倒地,厮杀在惨白的闪电中爆发了!

部落分裂成两个对立的集团。一方以议会为核心,拥护古老的律法,据说其中有一个非常神秘的剑客,他的剑术登峰造极,很少有人见到他。另一方则是要求变革的人,以智为核心,誓为自由。原先的黑衣剑客从属议会,如此一来,议会军实力远远超出了自由军。

没有犹豫,我选择了自由。事实是我没得选择,道路已经铺好,只等我踏上第一步。

双方以河为界,相互对峙。尘封已久的剑重见血色,被一双双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时,荒原上剑气弥漫,杀气汹涌。

我开始练习剑术,没有刻意古板的招式,我只想知道我是否能够挥动一把剑,剑光穿梭,映出我坚毅的面孔。

“都是无痕的错!要不是他杀死了酋长,如何会有今天的厮杀?”妹妹埋怨道。

我不怨无痕,只怨自己。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母亲说,她很平静,“一个被束缚的部落就该有一个血的教训。”

我打了一个寒颤,难道无痕是对的?难道厮杀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是这样,这世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对和错?

失传已久的歌谣在一夜之间响遍了整个荒原,这些古老的歌谣里充盈着神秘的原始力量,令人恐惧,令人振奋,令人疯狂,仿佛是冥冥之中隐藏了巨大秘密的天之语。

村中仅有的七名铁匠成了双方争夺的对象,这些铁匠年事已高,却都打得一手好活。据说他们掌握了荒原四剑的铸造之法,因此,铁匠对双方来说至关重要。议会军实力强大,最终有四名铁匠投奔了他们,剩下的三名铁匠归附于自由军。

这三名铁匠都已是白发苍苍,无情的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条条皱纹,粗糙的大手显示着他们曾拥有的往昔。在他们当中,有一位叫智的老人,他与我的爷爷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其中的详情我却一概不知。

我拜托智给我铸剑,智摇摇头说:“英雄铸剑,非一日之功,且听我讲一段旧事。”

我感到奇怪,铸剑跟往事何干,我在熔炉边坐下。

“我这一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他是当时荒原上的第一剑客。”

我望着这位饱经岁月风霜的老人,静静听他讲述一切的过往。假如当时我没有听智的往事,那么我以后的生活就会变成另一番情景,我将不会有一生的悔恨和歉疚。

智擦了一下浑浊的泪水,顺手向炉中添了些木柴,接着说:

“当时的部落掀起了厮杀,同样是因为自由与律法,我和他选择了为自由而战。他作为荒原第一剑客,剑术超群,杀人于转瞬之间,一时令议会军手足无措,闻风丧胆。又因一次偶缘,他得到了荒原四剑之一的寒玉剑,傲视群雄,从此扬名荒原。每一场厮杀,他都一马当先,寒玉剑舞起寒光,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无人能挡。往往每次作战,我们的剑客还未出击,议会军便被他以一当百的气势吓散了。我们因为有他而骄傲,我更是为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荣幸。他是部落乃至荒原最受崇拜的人,他的名字甚至传到了荒凉的大漠。在部落人们的眼中,他成了神的化身,一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

我听着这些难以置信的话,惊讶得张大了口。更令我惊讶的是智的最后一句话。

“他便是你已逝的爷爷。”

一时间,我竟无法表达我的感受,因为有太多的疑惑了,我从未想过爷爷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可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瞒我?”

爷爷究竟有一段怎样的经历?

智看到我疑惑的样子,脸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肌肉急剧抽动,脸色惨白如纸,他竭力冷静下来,说:

“你自然不知,你记忆里的这一段是空白,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恩怨。人一旦陷入恩怨当中,便永远难以自拔。如今,形势所迫,再不把一切告诉你,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飞雪飘飘的冬天,我孤身一人潜入了议会军的营地,想刺杀他们的酋长。当我悄悄移向酋长的住处时,不幸被一名守卫发现,他射出响箭,发出召唤同伴的信号,大批的兵士立刻赶来向我围拢。自以为第一杀手的我冷静观察了下地形,决定把他们引到空旷的雪野中去,只有在那里我才有可能逃脱。我抛出两把飞刀,刺穿两名偷袭的兵士的喉咙,他们愣了一下,放慢脚步继续围拢上来。我便退边杀,终于到了雪野。

他们想活捉我,我活着比死掉有用。我抓住这机会,尽可能多的杀死他们。但不久后,我意识到身上仅剩了一把长剑,三十六把飞刀,射杀了三十六人,痛快!我仰天大笑,挥开剑锋,杀进了敌阵。

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想尽可能多的杀死任何阻挡我的人。

杀!杀!杀!

对方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圣洁的雪原,雪花飘落,轻柔地覆盖了尸体。我忽然觉得,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一个恶魔,杀人不眨眼,从议会军惊恐的眼神里我证明了这一点。这个想法来得太快太突然,我一时承受不了。我杀过太多的人,不论我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我杀得人是好是坏,我的罪恶都将加深一重。我的心一阵凄凉,身体一下子夸了,我已筋疲力尽,逃脱已不可能。我再次狂笑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折断长剑,断剑迅速回刺自己咽喉,在俘虏与死亡之间,我宁愿选择死亡,选择死亡,有人会为我流泪;选择屈服,所有的人都会耻笑我。

断锋已划破肌肤,蓦地一声天地都要为之颤抖的怒吼传来,一个身影迅速杀了进来,剑光在他周围幻成一团白色的光幕,任何触及剑幕的人无一例外倒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呻吟。热血纷飞,溅红飞雪。我收回断剑,惊讶地望着你爷爷这,忘记了周围一切。喷溅的血,呼啸的风,飞舞的雪,一切都静止了。议会军恐惧地叫喊着,慌不择路,躲避着寒玉剑。然而,百余名剑士,没有一个逃出荒原,全倒在了你爷爷的剑下。

他站在我面前,雪花散落在他的长袍上,迅速的融化。

从此,你爷爷和我成为了患难之交,因为我们剑术中的杀招都是一剑穿喉,所以我们的友谊又非同一般。那段时光啊,可惜再也找不回了。“

“一剑穿喉?”我疑惑地问,“我爷爷身为第一剑客,他怎么又会被绞死呢?”

“剑术上,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对手。但在情与义上,他的对手就多了。人生在世,总离不开情与义,我在厮杀时突然感到罪恶,这便是情了。”

“这是剑客的弱点,再锋利的剑也敌不过脆弱的情。”

智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啊,你的爷爷重情重义,只因这两个字,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舍弃?”我有点不解,“为什么是舍弃?”

“因为是他自愿喝下了毒酒!”

“啊!!”

“那次,在雪原上,我和你奶奶在采药时被围攻。我没有带兵器,而你奶奶也不会武功,于是议会军轻易而举地抓住了我们。”

“然后呢,我爷爷去营救你们,中计被绞死了,是吗?”我急切地问。

智没有回答我,继续说:

“我们被绑在了高台之上,四周伏了很多剑士。当晚月升到树梢一样高时,你爷爷来了,远远地,我望见了他的寒剑光华。议会军酋长看着你爷爷,阴险地笑了。

条件只有一个,我们三个当中必须死掉一个。

毒酒!

我们三人心里都很清楚,我是酋长,你爷爷是荒原第一杀手,都不能够死,只有你奶奶……”

我叹了口气,无语。

“长恨,我当时是自私的,没有考虑他人的感受,我不乞求得到你的谅解,我的罪恶已深,已不是原谅可以化解的。”

浑浊的泪水再次布满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一滴一滴落在炽热的炭火上,升腾起一缕缕水汽,笼罩了他苍老的脸。

“你爷爷告诉过我他半生飘零,直至遇见你奶奶,方才停下流浪的脚步,他们的感情非同一般。你爷爷还说,你奶奶承受了他半生的孤单。

所以那天,我和你奶奶看着你爷爷喝下了毒酒,看着他痛苦地被绞死。

议会军酋长看目的已经达到,遵守诺言,放了我们。

第二天,你奶奶割腕殉情而死,临死前她说:‘他走了,我来承担谁的寂寞?’

第三天,议会军开始了大规模的反攻,没有了荒原第一剑客,我们连连败退,损失惨重。你父亲在抵御议会军的时候战死在无边的雪原上。你母亲怀了你,随军远逃。为了保全夏氏血肉,我阻止了你母亲自尽的念头。就这样我们流浪了十年,再无力厮杀,荒原又平静了下来,自由与律法混合而居,相安无事。十年后的今天,厮杀再次被掀起,竟是如此的相似。”

自由,律法,厮杀,我仿佛看到了雪野上兵士呐喊着向前冲去的情景,无畏,壮烈,残忍。

“自从你爷爷走后,我更加珍惜这段已逝的感情,除了回忆与悲伤,我又能怎样?唉,失去的方知珍惜,太迟了。”

智把爷爷的剑袍和寒玉剑交给了我。

“孩子,能够把寒玉剑交给你,我死也无憾了。”

※※※

我没有告知母亲寒玉剑的事,袍与剑,这蕴含着我的使命。

形势越来越严峻,为了防止自由军的溃逃,议会军封住了部落所有出口。在他们的营地里,无数象征死亡的十字架立了起来,密密麻麻,那是死人的墓地,人间的炼狱。任何被俘虏的自由军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钉死在上面。

智和跟随他的两名铁匠不分昼夜地打造兵器,他们是荒原上最好的铁匠,能铸出最锋利的兵器,用这些兵器可以杀死更多的议会军。对此,智非常自信,尽管我们的胜算接近于零。

对于厮杀,我显得异常平静。这是一个剑客横行的荒原,一个野蛮的年代,我见过无数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亲身领略其中的残酷,但我知道在战场上我将比谁都残忍!

一个见惯了死亡的人,是不会对死亡怜悯的,反而会产生制造死亡的欲望。

智给昙生打造了一张劲弓,昙生称它为霹雳弓。只要是从这张弓上射出的箭,都会发出破空而过的霹雳声。给无涯,智铸了一把玄铁剑。智说,这是他一生中打造得最锋利的剑。剑身隐隐透明,挥动间有低低的龙啸,很是奇特。

厮杀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整个部落充满了紧张与不安,部落中开始有人动摇,深夜里,有人逃到议会军的营地,希望得到他们的庇护。然而,他们错了。议会军是一只饿到了几点的野兽,是不会可怜活人的,它会无情的把他们吃掉——骨头也不会吐!投奔议会的人无一幸免,全部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受了这次教训,议会军剩下的只有反抗了。

智穿上厮杀的铠甲,只待赴场杀敌的一刻。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我从心里由衷的敬佩。昙生不停地练习箭法,无涯则整天躲在屋里钻研无穷的剑术。只有我,一无所备。

我相信,爷爷的长袍和寒玉剑会保佑我的,因为那是爷爷的灵魂所在。

“厮杀就要来临,长恨,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吗?”母亲问。

“我将要成为一个杀手,像爷爷一样的杀手。”我充满自信的地说。

母亲瞬间惊得捂住心口连连后退,压低了嗓子问:“谁告诉你的?”

“是智告诉我的,他告诉了我一切。”

母亲脸色凝重,低头不语。

“母亲,您打算瞒我一生吗?这是我的命,早已注定的命!”

母亲看着我,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说:“孩子,去吧。既然你知道了一切,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像你爷爷一样,无论对与错,都不要后悔。”

厮杀终于来临!

野蛮的议会军蜂拥而至,呐喊着冲进了村子,将我们包围。瞬时,呐喊声,刀剑声,混杂着惨叫声,响彻整个荒原。

我身披剑袍,手持寒玉剑,昙生和无涯已经在等我。

“我会坚强起来的。”

身边的妹妹眼中闪出一丝凄楚与不舍,她带着哭腔说:“哥,我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

厮杀已经展开,惨烈而悲壮,地上倒了数十具尸体,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至,我一阵晕眩。无涯拍拍我的肩膀,用鼓励的目光看我。

明媚的阳光下,有一场无情的厮杀。

耀眼的剑刃在阳光下挥舞,热血四处喷涌,如落霞般瑰丽。自由军从四面八方聚集来,挥剑迎向议会军。智抖擞精神,杀进议会军密集区,长剑抖动,鲜血喷涌如柱。昙生拉开霹雳弓,双箭齐发,伴随着一阵破空而去的霹雳,钢箭穿喉而过,箭势不减,又洞穿了两名议会军的喉咙。无涯挥开玄铁剑,一道明丽的剑幕划过,两名议会军毫无声息倒了下去,剑法之快,令我想到了闪电。

加入厮杀的议会军越来越多,他们分出一支队列抵挡自由军,其余的全部围向了智、昙生和无涯,他们被人群冲散,彼此孤立分开,包围的速度越来越快。议会军是嗜血的野兽,毁灭性地吞噬一切。智的怒吼声渐渐嘶哑,昙生的霹雳弓也失去了远程威力,无涯的剑幕越来越暗,形势岌岌可危。

难道最终的结果还是如此?自由终究是要受律法的束缚?

不!

一股沸腾的热血涌上我的心头,迅速流遍我的全身,带着内心无比痛苦的仇恨,我仰天长啸!寒玉剑应手而出,白虹横空,剑幕凝结,寒玉剑如凭空流动的水,晶莹剔透,闪耀出逼人的清辉。然后,清辉退却,红光泛起,剑身逐渐变成如血般殷红,一阵疯狂袭击了我。我身形闪动,寒玉剑深深刺进一名议会军的心脏。我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我的心感到一阵快感!温热的血顺了剑身流入我的手心,一滴一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融入尘土。我的手颤抖了,我第一次亲手毁灭了一个同我一样的生命。模糊中,我看到了母亲冷峻的目光。

“一个杀手不会畏惧死亡!”

我抖动长剑,瞬间变换剑势,闪电般洞穿了另一名议会军的喉咙,清辉笼罩,血色泛起,死亡的欲望越发强盛,我杀死任何靠近我的议会军,不给他们痛苦的机会。寒玉剑威力越来越大,凡是剑幕笼罩的空间,都在我攻击范围之内。任何进入剑幕的人,必死无疑!

剑幕暂时挡住了议会军的围攻,寒玉剑让他们恐惧,四处躲避,我快速冲到智的身边。

“靠拢!”智向昙生和无涯喊道。

我和智背靠背,防御着周围的攻击,清中泛红的剑幕以我和智为中心扩散开来,议会军纷纷后退。刺死最后一名进入剑幕的议会军,我们四人站在了一起。无涯的长剑使剑幕更为广大,昙生的霹雳弓呼啸着穿出剑幕,一箭三喉。

“杀!”智高声喊道。自由军见状,士气大振,议会军很快崩溃了,他们边战边退,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狼狈而逃。

我们胜了。

智击掌大笑,风吹起我的剑袍,猎猎作响。

这一场厮杀,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伤痛。

汗水流进我的双眼,朦胧中我看到夏荷轻盈而来,给我擦汗:“哥,你终于强大了。”

我看着妹妹无邪的面孔,说:“妹妹,我会让你一生幸福,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妹妹幸福地笑了,像春风中绽开的花儿。

母亲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经历了太多,对此也看得平淡了。母亲没有表现丝毫的惊奇和赞叹。记得我刚进家门,母亲的第一句话是:“你离杀手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部落中有人推举我为酋长,无涯、昙生和智都支持我,母亲则保持沉默,她想看我的选择。我拒绝了,我推举智为酋长,智比我经验丰富,有过人的智谋。当我宣布这一决定时,所有的人都赞成,他们相信我是对的。智成为了部落的酋长,他深沉地对我说:“我好像又回到了和你爷爷并肩作战的日子。”

我不想成为酋长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成为一个杀手,一个完美的杀手,一个杀手是不应该有太多的牵绊的,也就没有能力担任酋长。对于我的决定,母亲很是高兴,她微笑着对我说:“长恨,我很欣慰你没有把自己束缚于权力。记住,一个完美的杀手一声只有一个信念,为了这个信念,你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艰辛。”

接下来的几天,部落一直很安静,议会军初次进攻便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像一头野狼一样,伏在丛中,等待猎物的弱点出现。智在沙场上训练剑客,无涯躲在孤寂的屋里学习深不可测的剑术。走过柳林,我看到昙生正在练习箭法,不时有霹雳声传来。我没有打搅他,转身向忘忧谷走去。

忘忧谷是一个寂寞的所在,很少有人独自来到这里来。我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进。,寂寞的脚步声在谷间回荡着,柔软的土地散发着湿润的气息,薄薄的雾气萦绕在整个幽谷的上空,虚无,飘渺。一条狭长如带的河流从忘忧谷的深处缓缓流出,带着遥远的孤寂与落寞。河流的两岸开满各种颜色的野花,醉人的花香充满了整个原始空间。我看了一眼手中的寒玉剑,淡淡的忧虑与失望涌上心头,我背负了一副枷锁,我有足够的能力成为真正的杀手吗?也许会在某一天,我将死在荒原上寂寞杀手的剑下。此时此刻,又有一种情愫藏在我的心底,我总觉得我的生命中缺少了什么。倒底是什么呢?我无法说得清。我会在寂静的夜里感到莫名的孤单寂寞。

难道这就是杀手的生涯?

我孤独地走着,一直不停地走着,好像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幽谷,而我却固执地走啊走啊,走过千年的孤独寂寞,却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只是在一团迷雾中徘徊复徘徊。

幽谷的深处飘出清淡的的兰花香,我听到了流水冲击坚硬岩石的声音,如雷鸣般壮烈激亢。转过一道峭壁,我终于望见了飞流直下的瀑布,如同依壁倒挂的玉龙,愤吼着从高崖飞落,疯狂地撞击着黑色的岩石,无数晶莹的水珠溅向空中,混着浓浓的水雾,如无边的丝雨。透明的阳光穿越水雾,散成七彩的虹,倒映在碧潭中。姹紫嫣红的花开满了潭边的每一寸土地,无数的蝶在花间轻盈地舞蹈,如花的精灵。

我伸手去触摸蝴蝶,一声娇斥传来:“不要动!”

我抬头望去,在怒吼的瀑布旁,坐了娴静的她。一袭白色的纱衣,衣袖飘然,迎风而舞,黑色的秀发搭在胸前,延伸至纤腰。她的玉手持一支翠绿的竹箫,清秀脱俗的容颜向我微微而笑,如同夏日里破水而出的盈盈新荷。我的手不禁滑离了剑柄,一阵天籁之音无中生有,萦绕在我的耳畔,我沉迷于这华美的乐章,沉醉于她似水的双眸。我静静望着她如花的笑靥。直觉告诉我,她是唯一能赶走我内心寂寞的人。

她缓缓抬手,把竹箫送到唇边,芳唇轻启,箫音悠悠而起。如同雪原上无阻无碍自由自在的流水,如同展翅翱翔的凤凰,如同樱花间黄鹂的低鸣。我曾听过部落中无数卖艺女的乐音,低沉的音乐里总是会夹杂着情侣的情意缠绵或是令人伤感的离愁别绪,低低的幽怨让听者黯然销魂。耳畔之音,纯净自然,没有丝毫的幽怨与哀伤,没有矫揉造作。我沉醉于这百年难闻的箫声曲之中,心中的孤独与寂寞化作漂浮的白云,飘向天尽头。

箫声渐缓。继而又起,却是另一境界。箫声萦绕在我耳边,绕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深深旋入。我看到四面八方全是汹涌澎湃的海浪,排山倒海向我压来,在海浪压向我的瞬间,箫音陡然高起,直冲无穷碧霄,海浪退去,我听到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厮杀,呐喊声,刀剑声,战马奔驰声,混杂在一起传入我的耳中。我的眼前展现出一副野蛮的厮杀画面,透过飞驰的战马,我看到了站在血色夕阳余晖中的爷爷,看到了他魁梧的身材,坚毅的面孔和背上的寒玉剑。箫声渐停,凑出一曲激昂的凯歌。我豪情顿生,拔剑而动,踏音而舞,明亮的剑幕击起片片兰花,在我周围飘舞,坠落。我从没想到过剑术原来是可以融入感情的。曾经,我只知剑术可以杀人!最后一片兰花落地,我收回剑势,竹箫同时奏出尾声。

“你能听懂我的箫声?”

她向我盈盈走来,音若银铃,脸上依然是倾城倾国的笑容,瀑布在她身后飞泻而下,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幽谷佳人画面。

“你看得我的剑术。”

我微笑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姣好的容颜。

今天,我明白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她神色微怔,蛾眉蹙起,一抹愁云涌现。

“你的剑法有什么难懂,不过是杀手的愁绪。”

我大吃一惊,她真的可以看穿我的心。

“可是你的箫声很难懂,似乎不是你一个人的心事?”我试探地说。

她双眸一湿,低头幽叹。

“你是第一个听懂我箫声的人。”她说,“和我待了很久的人都无法明白我的箫声,却被你听懂了。”

她有点奇怪和失望。

“我比你幸运,除了你,我妹妹也懂我的剑术。”我说。

她在我身边,很自然的问我:“你为什么苦恼呢?为何你的剑舞得那般沉重?”

“因为我恨这个部落,他赋予了沉重的枷锁,我感觉不到自由的存在。”

她低了头,孤独地想。

一只羽燕轻轻栖落在潭边,灵巧地跳来跳去,啄着水边的湿泥。在遥远的屋檐下,有它温暖的巢。

“其实我何尝又不恨这些呢?但那又能怎样?如果恨可以解决一切,我宁愿一生生活在恨中。无论怎么恨,我们还是被束缚在了这里,一切未变,只是我们更加悲伤。”她激动地说,“我有一个哥哥,他是一个不错的杀手。他的一生在乎剑,只有剑才能让他活下去,从来都不关心我的存在。我们在一起,便是更多的寂寞与孤独,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错了。”

“杀手就是这样,母亲说过,杀手是没有感情的。”

那天我们谈了很多,把彼此的忧伤分与对方感受,那时我有一种感觉,她是我的一半,我的生活的一部分。

她告诉我她叫盈香。

临走时,盈香吹了一曲,万古凄凉,几只彩蝶栖息在兰花从中,仿佛被箫声感动,久久不愿离去。

我顺手采了一束兰花,放在怀里。

“你采兰花送给谁?”她好奇地问。

“我妹妹喜欢兰花。”

“可惜我哥不在乎这些。”她忧伤地说

夕阳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坠了下去,余热未退的云霞闪耀着暗黄色的光,将整个峡谷染成一片橘黄,恰似披上了淡黄色的轻纱,恬静,安谧。

大地在充满兰香的风中静静入睡。

盈香走在我身边,她低着首,沉默着,脸上涌起红晕,黄昏中,她是唯美的风景。

淡淡的清香隔了薄薄的衣衫从她身上传来,包围了我的思想,我有一种欲醉的感觉,好想吻她的唇。我宁愿这幽谷无尽头,我们就这样走一生一世。

我向她望去,恰巧她也向我望来,目光彼此交织在一起,空气凝结,无形的力量使我们彼此凝视,直至她娇羞地低了头。

忘忧谷的出口映入眼界。

“我们就此分开吧,不要让你妹妹替你担心。”

她终于开口了,我感到一丝无法挽回的失望,只好点头称是。

她转过身,将竹箫放入我手。

“送给你。”

然后,她像一只飘舞的蝴蝶消失在了晚霞的余晖中。

竹箫是温的,带着她的温度,带着她的体香。

夜幕完全降临,微风吹来,我还是打了一个寒颤。

晚风,是冷的,虽然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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