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乘一骑,云霓忽用手肘一顶身后关千剑胸口道:“你下去。”
关千剑以为偷闻她发香的事败露,红着脸问:“为什么?”
云霓扬鞭前指道:“看见山凹里那座庙了吗?我们就要到了。”
关千剑道:“十几天来,我们都是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段路程,还把我抛下?”
云霓道:“我要找的人就住在那庙里,我们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看见,会不高兴。”
那天两人从借宿的农家出来,因为怀疑关千剑调头回去没说好话,云霓一路生着闷气,直走到村口,才开口说话:“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虽然你这人老想占人家女孩子便宜,昨天的事还是该谢谢你。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不生你气了。”她说完一笑,惹得关千剑立刻两眼发直。
“既然连再见面的把握都没有,我们这时候又为什么要分开?你到哪里,我送你!然后跟你回家,以后想再见到你不就方便了……”
云霓失笑,嫌弃道:“谁要你跟我回家?而且我也没有家,我是师父捡来的,一直跟着师父。本来我这次出来是受师父差遣,要办一件重要事情,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暂时也没脸回去复命。我打算去一个离劫灭城不远的地方,找一个人,他本事大,叫他帮帮忙,兴许还有希望完成师父的任务。所以我们各走各的吧。”
关千剑道:“我没有地方可去,若还留在这里,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于非命——那老头要是知道我没听他的话,才不会放过我。而且你既然往劫灭城的方向去,我正好跟你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说不定六如门托我的洪福,能把岳嵩打败。”
云霓道:“我不许你往六如门去!怎么说你也叫过我姐姐,做姐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送死。”
关千剑道:“如果你不答应把我带在身边,为争这口气,我偏要去送死!”
云霓黛眉紧蹙,在地上跺了两脚,以撒娇的语气道:“你怎么那傻?我不值得你这样。哎,算了,你跟我去吧。”
关千剑暗笑:“这女孩子怎么那么好骗?如果你坚决甩开我,难道我真的去寻死?我不会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来,上来吧,乖弟弟。希望你不要后悔。”云霓骑上关千剑的马,向他伸手。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关千剑匆匆瞄了一眼她透亮而圆润的手腕,生怕这只是她耍人的把戏,麻溜地一手在马臀上一按,轻飘飘落在她身后,另一手才把她的小手抓住。
“一辈子不后悔!”他的叫声把马儿都吓得差点摔了一跤。
云霓像故意逗他道:“不用我拉就不要抓人家的手。”
关千剑头一次温香软玉在抱,被她少女的身子一蒸,一股热流自小腹扩散开,刹那间把一副铁打的身躯腐蚀得发烧发软,神智也有些迷糊了,他厚颜无耻道:“姐姐给我的东西哪敢不要?”
云霓道:“再跟我这样说话就下去,给我滚下去,管你是死是活!”他虽坐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这严厉的语调也可以想见,她那春水一般温柔的脸,一定在瞬间冻结了。他的满腔柔情消散得无影无踪,悄悄把屁股向后挪了一段,直到两人的衣服都截然分开。
当云霓说要找一个本事大的人,关千剑就在心里嘀咕:“不会是个男的吧?不会还很年轻吧?她不会爱上他吧?”这时又听说怕他不高兴,而且早在好几个时辰之前,她整个人都在发生一种变化,这变化兴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不该发笑的事情上发笑,对任何事都表现出兴致勃勃,无端端地向天空抛媚眼,以更清脆的声音指挥坐下的马,欣喜若狂地从树枝上摘下很普通的花……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千剑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
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一股酸气,尽量以正常语调问:“你要找的人住在庙里,是个和尚吗?你怎么会跟和尚打上交道?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他高兴不高兴,跟我有关系吗?”
云霓道:“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要是不高兴,就叫你远远躲开我,一辈子不想看到你。”说着又用手肘对待他,催促道:“还不下去?”
关千剑半推半就地下了马,又问:“庙里住的真是和尚?”
云霓并不回答,带着笑一抖缰绳,纵马向山上跑去。关千剑默默跟在后面,预感到有一件不幸的事将要发生。
山中往往十数天不见一个人,两人一骑才到庙前,庙中的人早听到声音,“呀”地一声,庙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和尚。
关千剑一抬头,两只睁大的眼睛再也没能从他那颗光头上移开,剩下十几步的路程怎么走过去,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是一阵风吹来,他就随着飘走了。
那和尚生得极白,好像十五的月亮把所有的光辉都注入他的体内,走到哪里,脚下的土地都会被照亮几分。而他的五官也是一丝不苟,眼皮、发际线、嘴唇,每一处都仿佛用极锋利的刻刀精雕细琢而成。
若不是他身量极高,气宇轩昂,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当他是个美貌尼姑。
关千剑费了很大的劲,才借尸还魂,把注意力转向云霓,而她似乎忘了下马,双眼迎着向他走近的和尚,像一朵蓓蕾,在转瞬之间绽放,随风起伏,摇曳出无尽的欢乐。
关千剑这才发现,十数天以来,她的美自己并未完全领略,她这一刻所显示的惊世容光,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有幸再睹。
“云师妹!”和尚高高抬起两手,作好扶她下马的准备,眼角眉梢尽是春色。对于关千剑,他误以为庭中多长出一棵树而已。
“小秃驴,我才不做你师妹。”云霓小鸟依人般让他扶下马,按住他那颗光头,使劲摩挲,“说你想我没有?”
和尚把她的手从头上取下来,握在掌中含情脉脉道:“这还用说!”云霓一点也不怀疑他会说假话。
世间的恋人,跟其它人一样,只生了一张嘴,也用同样的语言说话,即使久别重逢,无非是那么几句,倾诉相思之苦。但是当他们双手握在一起,感觉到远较正常体温更火热的温度时,才开始说起他们特殊的语言,而这种语言,已是无声胜有声。
关千剑什么都明白了。
但下一刻他又糊涂了。
原来他们……
可是为什么她对我……
难道她真心当我作弟弟?又或者感激我相救之恩,报以十几天的温柔缱绻?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子,以逢场作戏为乐?不!关千剑绝不敢把自己一心一意爱慕的云霓揣度得这么不堪。
旁边的两个“唧唧咯咯”说了好一阵,关千剑自然一个字也无心听。他蓦地想起云霓那句话:“希望你不要后悔。”他真的后悔了。他不仅怪自己不该做跟屁虫,甚至后悔生在这世上,他怨上天造出面前这个和尚,又把他本人造得这样不堪。
但是令他无怨无悔的,是与云霓的相遇。相遇即是美,相遇即拥有。
他想逃。此刻他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乖弟弟,你傻站着做什么?看你一副呆相,不会是爱上小秃驴了吧?”似乎为了弥补什么,她加倍亲切。
“啊,你说什么?”关千剑缓过神来,“哦,你说他——这位是?”
“他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反正你看到了,他是个和尚,还是个最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所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嘛。他法号怀空,仙猿大师是他师父。他师父……呵呵,我跟你说,他师父……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为什么一说到我师父你就这样?”
“你师父本来就很好笑嘛。”
“你师父不好笑?”
“我师父不好笑,他们两个凑到一起才最好笑,你说呢?哈哈哈哈……”怀空也跟着大笑,两个人倒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好像一离开对方就会站不稳。
关千听得莫名其妙,心中很不以为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世上竟有他们这样的忤逆子,真不懂得尊师重道。他同时发现自己变得对什么都有怨言,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幸会幸会!怀空大师,法号怀空,心中其实不空,佩服佩服。”关千剑显然意有所指。他本是说给云霓听的,没想到她处之泰然,望着怀空似笑非笑,专看他怎么回答。
“兄台不要取笑,我应该说惭愧惭愧!”怀空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眼窝里盛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转向云霓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呢。”
云霓把异彩涟涟的双眼从心上人脸上移开,望向关千剑。这样一来关千剑在接触到她眼神最初的一刻,心中不免微微荡漾,但立刻就清醒起来:“她这笑容跟我可没有关系!”
“他的名字可响亮了,叫作关千剑,让我想到一句话:观千剑而识器。你看吧,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手,你要小心,别哪天被他打败了。你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个英雄呢,这次我在路上遇险,这命都是他救的。”云霓的话多少让关千剑好受一点,她不仅承认他是个有前途的人,对他拔刀相助的事也始终铭感。
“小事情,小事情,说不上救命……”这回轮到关千剑发迥,因为怀空向他毕恭毕敬作了一揖,替云霓称谢不绝。客气一阵,关千剑又道:“至于武功,怀空大师得名家真传,我正该向你多多请教。”他怀疑自己在云霓的情人面前显得很傻。
怀空道:“不敢当得‘请教’二字,若有机缘,可以相互切磋。云霓才说遇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人要对付你?没吃亏吧?伤到没有?”
云霓道:“我能吃什么亏?只不过差点作了烤全羊,正当我要自己了断的时候,这位英雄出现,杀散一群坏人……”
怀空又向关千剑作了一揖道:“关兄大德,实在感激不尽,以后若有用得着我怀空的地方,只管开口……”
云霓插嘴道:“还有我!”
关千剑看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更增愁绪,但看怀空为人,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不知不觉对他生出好感,本想将挖苦进行到底,此刻也悄悄改观了。
怀空接着道:“对,你我本是一体嘛。——究竟是些什么坏人?因什么事要与你为难?”
云霓道:“这些事我们在路上慢慢说。现在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去找个东西,马上就动身!”
怀空道:“这么急?关兄远来是客,还没好好款待他……”
云霓道:“你这破庙里能有什么?要有,就让他自己款待自己吧,我们走了,他有的是时间款待自己。关兄——哎呀,我也学你的样跟他称兄道弟了——关千剑,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关千剑又是一喜:“她也不是有了怀空就不需要我!”
“怀空要陪我出远门,他总放心不下这两间破草棚,这段时间委屈你负起看家护院的责任,直到我们回来,你能答应我吗?算我求你!”
关千剑还没表示异议,她就摆出一副软磨硬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要换个时间,怀空不在场,他非乘机要胁不可。但现在他唯恐云霓发起进一步攻势,立刻投降道:“这算不了什么,你们放心去吧。”
云霓一手挽着怀空,一手指关千剑道:“我就知道关千剑最好了!”又仰头向怀空:“这下你没有借口了?上次要不是你推三阻四,不肯陪我,我怎么会遇上那么多麻烦,还差点葬身火海!”
怀空深深自责道:“早知道你路途艰险,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就算佛祖怪罪,我也顾不了那许多!”
云霓不依不饶道:“那要是你师父不让呢?”
怀空为难道:“这个……”
云霓一笑道:“傻子,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们快走,别好的不灵坏的灵,我一说你师父,他老人家就现身,那可糟了!”
怀空道:“我师父虽然不讲道理,但你也不能说他是‘坏的’……”
云霓强拖着怀空走向下山的路,听到他的话,刚要掩口而笑,忽然失惊道:“哎呀,山下来人了!走后山吧?我们这样一僧一俗,一男一女,最好避开世俗人的眼目,免得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
怀空探首下望道:“还不止来一个,也是武林中人,速度不慢啊,你看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剑都出了鞘提在手上,一定在躲避追杀……”
云霓道:“啊,你说得没错,追兵紧跟在后面呢,看到没有?只有一个,一个人追着两个人跑,看来这人武功不弱。双方相隔不到十丈了,原来他看不到前面两个人,跑一段又停下来向山上张望……别管他们,我们快跑,上山的路就这一条,他们非从这里经过不可,再迟些要和他们撞上了!”说着两人转身奔向后山,只草草跟关千剑道别。
“等一下!”关千剑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谁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也许他只是不甘心云霓就这样从他面前携着另一个人的手离开。
“你还要废话?”云霓一点都不客气,“有什么事一句话说完!”
关千剑本来没有什么目的,被她这样一说,心中升起一团火:“你眼里就只有这秃驴,我倒想看看他除了长得像妖怪,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你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一定说不尽的寂寞无聊,所以我想向怀空大师请教两手武功,在此后的日子,也好有个消遣。”
怀空回复他的高僧本色,双手合十道:“关兄如果看得起,叫我一声和尚就行,大师二字,实在不敢当,请教云云,更是叫人无地自容。”
关千剑道:“怀空和尚不用过谦,仙猿大师名满天下,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他老人家的及门高弟,定有惊人艺业,若蒙不吝赐教,于我真有受用不尽的益处。”
怀空还要说什么,云霓跺脚道:“来不及了,要动手就麻利点,假客套什么!”
关千剑右手按上剑柄。
十七章敌与友
“只看关兄拔剑的动作,可知你也是名家之后。”怀空俊秀的脸上显露出敬意。
关千剑心中涌起骄傲之情:龙在天可不是一般的名家!
他一笑道:“看招。”身体向前微俯,刹时变得轻飘飘的,似要冉冉上升,紧接着却如潭中游鱼一样,迅捷地射向对方,直到怀空近身处,才一剑递出。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只是眨眼间的事。
云霓看得啧啧称奇:“他的轻功分明有很好的根基,那天却还连亭子都上不去,难道就在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他已进步如斯?”
怀空出道以来,遇敌无数,还从没有尝过败绩,因此在他内心深处,以为年轻一代中,尚没有堪与自己相撷颃者。但此时面对关千剑不俗的出手,立刻不敢再存轻敌之心。他错步沉腰,摆个门户,出一剑横格,以挡对手的直刺,用上七八分力道。
关千剑迎面受到一股极凌厉的压制之力。
怀空虽取守势,但简简单单的一个格挡动作,竟有横扫千钧之概。关千剑自知内力不济,若硬碰硬接下来,一招之间即要落败。一念及此,刺出的剑中途收回,左肩一歪,斜身一绕,有如轻烟袅袅,身体和剑锋都转至怀空背后。
这一变招,生似具备缩尺为寸之功!
这却是《六如秘籍》中的一招必杀绝技,配上锋锐的剑气,攻势可以笼罩数丈方圆,一旦成功绕至敌人身后,再强的对手也要血溅五步。
但关千剑新学,于剑气一窍不通,徒具其形而已,威力则不及万一。
即使如此,还是把一旁观战的云霓吓得不轻,惊呼出声。而关千剑自己也后悔不迭:若就这样一剑致怀空于死地,云霓将如何看待他?
就在转念之间,怀空脚下一滑,猝然远逝,已把敌剑甩在丈余远的身后,立在安全的范围。他从容转身,没有丝毫狼狈之状。“好剑法!”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关千剑心中想道:“我这一招太过狠辣,也许因为云霓,我的内心深处实在难以释怀,而对怀空充满忿恨,但他没有丁点怨怼之意,足见胸襟。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这样的绝色,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随后两人又拆十余招,关千剑再没有出色表现,他每一剑使出,怀空只是随手应付,偶尔采取攻势,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逼得关千剑手忙脚乱。
这情形就好像怀空作为前辈师长,替后生小辈喂招。关千剑是个聪明人,如何能看不出来?他忽地抽身退后,收剑笑道:“看来你是想让我累了之后主动认输。我知道我和你相差还太远了!”
怀空道:“关兄的剑法,别具一格,与武林诸多门派迥然有异,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下次见面,还望手下留情啊。”
关千剑不知道如何谦逊,站着傻笑。云霓跑上来挽着怀空道:“小秃驴对你评价这么高,你应该偷笑了。——你都从来没这样夸过我……”后面这一句自然是才着心上人嘟嘴。
“为什么我要偷笑?你当我就这点出息吗?什么了不起!”关千剑看云霓在怀空而前撒娇,心中又被怨气充塞,神色暗淡下来。
怀空因有他人在侧,不便多说,笑一笑道:“山下来的人离得不远了,我们快走吧。——关兄实在对不住,后会有期。”
两人携手,飘然而升,一粉一灰,两条人影,倾刻间抹过峰顶,消失在林莽之后。“我走了!”云霓最后一句告别,像一个调皮的村童,还在满山穿梭。
关千剑没有时间自伤自怜,山下来客已奔到庙前。
两人都作庄稼人打扮,与手中的三尺长剑极不相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满面风尘之色,一停下来,喘得像对赖蛤蟆。前面一人先见到关千剑,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后一人的视线,当他一惊,仓惶后退时,脚跟落在同伴跨出的脚尖上,两人挤在一处,高个的差点把矮个的压倒。
两人站稳后,一错身,肩并着肩,把兵器对准面前的不速之客,眼中的警惕之色,让人感到他们像驴马受惊一样,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怀空大师可是在这座庙里出家?”高个的先开口,听语气就知道他已作好最坏打算。
“你们是什么人?”关千剑看他们一来就东张西望,做贼一般,语气神态之中,自然而然带有三分敌意。
“不会错,师父说得很清楚,就是这座庙,庙西不是正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梨树吗?可是人呢?难道走漏了消息,连怀空大师也已遭毒手?”矮个子和同伴小声商量。他们看面前的年轻人神色不善,一方面担心,一方面暗暗戒备。
关千剑但觉这两人鬼鬼祟祟,更以冷眼盯着他们,一副随时动手较量的架式。
“就凭他?”高个子轻蔑地斜关千剑一眼。“他能是怀空大师的对手?且这件事除了师父,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怎么会走漏消息?”
矮个子道:“他一个人或许还没这么大能耐,但难保没有同党埋伏在左近。后面不是还有一个远远咬着吗?——若不是走漏消息,敌人先下手为强,为什么庙里不见怀空大师的影子,却有这样一个小恶煞守在这里?这些人旁门左道的手段很多,谁知他们从哪里用什么方法得到的讯息?”
“就算怀空大师真的已遭不测,面前这人也不一定就知道我们俩的身份。况且怀空大师成名多年,没有那么容易阴沟里翻船。放松点,我且试他一试,——我们先假装怀空大师的对头,看他如何说话,——喂,小子,那贼秃自己躲着不露头,却叫你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出来现眼,是不是怕了我们兄弟了?”一边说一边心中想:“天下和尚很多,或不是和尚而光头的也不少,我说贼秃,可不是骂怀空大师和他师父,他听到也不能怪我。”
关千剑暗笑:“难怪云霓拉着怀空跑得那么急,原来是对头找上门了,亏他们一唱一和的,好像跟本不认识这两人一样。云霓既然放心把这两个货色留给我,一定称过他们的重量,知道我可以应付,我只好替他们断后了。”
他道:“贼秃怕不怕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怕你们。”当他说到贼秃二字时,想的是:“我的云霓都被你抢走了,挨我句骂也不算吃亏,就算你听到也不能说什么。”
对方两人听了这话,并不明白面前这人和怀空的关系。若是朋友,断没有这样随着外人出言不逊的道理,若是敌人,就更不该把他找上门的对头揽在自己身上。敌人的敌人也可以作朋友嘛,说不定还能并肩战斗。难道怀空真的已经遭遇不测,而这个人也已知道我们的来历,正是有恃无恐?多半是如此,言多必失,先打上一架再说,能胜则把刀架他脖子上,看他说不说实话,若是个硬茬,收拾不下来,前有堵劫,后有追兵,这可是凶多吉少了!
高个子想到这里,撇嘴一笑道:“刚好我们也并不怕你,而贼秃又不出现,不如我们来练两手?”
三个人的武器都提在手上,他们可不讲什么风度礼节,说到动手,无不是一样的心思:先下手为强。
“当当!”
关千剑分别架开两人的来剑,在两人未及再次进攻时,像拿瓢舀水一样,长剑在面前划个极古怪的弧线,逼得他们不进反退。
就这一交手,关千剑已知论真实武功,若对付他们其中一个,尚有五成胜算,以一敌二,那就好汉架不过人多。在第一招上,他之所以表面看占尽先机,纯因他从龙在天学的天剑六方十三式乃是无上的剑道,打一开始就能提升一个人眼界,加之他确实天赋非常,在敌人出手的瞬间,抓住其最薄弱的时刻,一击即中。
他一剑镇住对手,从容向旁退出一步,故作高深道:“你们的剑法和门如六同出一源,只是似是而非,你们的先辈中曾有人在门如六学艺是不是?”他之所以有这分眼力,全托六如秘籍的福。
高个子闻言一惊,说不出话。矮个子平静接道:“少跟我们装蒜,你既奉命在此堵劫,我们是什么人,早已一清二楚,何必装模作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关千剑皱眉道:“我答应怀空小秃驴替他看管破庙,可不是奉谁的命令,他还不够资格命令我。你们和他有过节,要找他寻仇,告诉你们吧,还真是不巧,你们和他只是前后脚,他这一出去云游,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你们若耐性好,可以等着,若等不下去,急着一死以谢天地,要假手于我,我也不会吝惜这举手之劳。”
高个子不怒反笑道:“这么说你是怀空的朋友?”
关千剑道:“有的人一面之雅可以成为至交,有的人天天见面却形同陌路。”
矮个子提醒同伴道:“当心中他奸计!”
高个子“铿”一声把剑扔回鞘中,径对关千剑道:“这话深合我意,看来这位兄台也是性情中人。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甘为岳老头的走狗。”旋即回头为同伴释疑:“他武功远胜于我们,要杀我们不废吹灰之力,何必用计,多此一举?”为示光明磊落,他不再压低声音。
这人倒是爽快!关千剑心中甚喜,也还剑入鞘道:“阁下谬赞了,我的武功远不如两位。怎么?听你们的口气,倒不像是怀空的对头。”
高个子道:“我们怎么会成为怀空的对头?江湖传言,怀空大师一向仁侠好义,是我们素来景仰的英雄人物,这次不请自来,原本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求他,不知兄台刚才说他已外出云游,是否也和我一样,并没有说真话呢?”
关千剑道:“不瞒你说,他正是看到山下来人,才匆匆忙忙走的,而山下来的人,除了两位,后面还有一人一路追踪……”
两人同时色变道:“什么!”接着交换一个眼色,矮个子道:“来得这么快?到了身后我们都没发现?”
高个子急问关千剑:“你看到这人是什么模样?相距我们有多远?”
关千剑道:“当时你们都在山脚,看不大清楚,我只注意到追踪你们的人使的是一口大刀,相距不过十数丈的距离。按理说,你们到了这一会,他应该也已经到了……”
矮个子道:“没错,一定是他!他定是闻着味道来的,山中草木浓密,我们看不到他,他也看不见我们。原本以为已经把他甩掉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粘上来,——你说怎么办?”
高个子长叹道:“总不成功亏一篑!现在事情紧急,我既认定这位朋友不是坏人,便一辈子信得过他。——朋友,求你一件事——”
追踪者在山腰处停下。上山的路明显只有一条,但靠路左侧又出现一带长长的沟漕,他知道那不是一条叉路,而是临时有人从此处经过,把荒草踩倒在地上形成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经过的不是人,而只是一颗石头。在此之前已经遇到过不下十次这样的情况,他并非想不到这是敌人的惑敌之计,但为保证万无一失,没有一次不是把这条“叉路”跑到尽头,兜了老大一个圈子之后,再原路返回,继续追踪。为此,他耽误了不少时间,否则猎物早就丧命在他的鬼头刀下了。
这时他正要向“叉路”迈步,山顶处传来兵器碰撞之声,估计位置就在远远看到的那座庙中。“幸好前面还有人拦截!”他改变了主意,身体箭射而出,直奔山上。
关千剑看到高个子从怀里掏出两件小东西递到面前,一个是一柄两寸长的短剑,——若不是他已见过虎之翼,一定会以为这个只是儿童的玩具,因为看形制,它分明是那缩小之后的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另一个是一截小小的竹筒,只有一寸长短。
“这柄短剑就是我六如门的令牌,历来只本门中人才能持有,从不外泄。如今师门蒙难,危在旦夕,家师久闻怀空大师之名,破例将本门信物相托,更有一件极艰难极重大的事情相求,盼大师念在武林一脉,施以援手,无论成败,六如门上下,永感大德!”他说着深深一揖。
关千剑侧身让过道:“你求的是怀空,别对着我行礼。究竟是什么事,你可还没说。”
高个子道:“具体情形,家师有一封亲笔信,这竹筒里面便是,等到大师仙驾返回,拆开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现追兵在后,我们不敢久留,兄台既是大师挚友,这两件物事,暂托兄台保管,并代我们致意,感激不尽!”他把东西塞进关千剑手中,一边拱手称谢,一边已迈步,欲向山上逃命。
“感激不尽!”矮个子跟着道谢作别。
关千剑突然想到一件不相关的事情,拉住两人问道:“不是说六如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吗?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矮个子回头,和关千剑对视,立刻避开他的目光,一言不发,神色间颇不自在。高个子解嘲地一笑道:“哦,说来惭愧,我们只是六如门的记名弟子,尚未获得资格,在六如门中修行。怀空大师若能成功,将这一场灾难化解于无形,我们一定还有机会!”
关千剑道:“怀空虽然武功不俗,但他绝没有能耐与岳嵩抗衡。且围攻六如门,据说他师父也曾参预其事,我真不明白他能为你们做什么?”
矮个子心机微重,他不愿对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只道:“到时你自然会知道。有缘再叙,
追兵随后就到,我们实不愿连累兄台,就此别过!”
高个子也不再说什么,向他一点头,转身而去。
关千剑立在原地,纳闷了一会,忽有所悟,自语道:“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身后一个冰凉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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