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情有独钟

小鱼儿根本全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瞧他,提着衣襟越跑越快,片刻间便已追上了花无缺的车马。

车马这时正是出城,突听一人大呼道:“花无缺慢走!”

花无缺微徽皱了皱眉头,自动勒住马,铁心兰刚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小鱼儿一个箭步窜了过来。

小鱼儿会突然出现,就连花无缺都不免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铁心兰更骇呆了。

小鱼儿拼命忍住,绝不去瞧铁心兰一眼,只是眨也不眨地瞪着花无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是送死来的,是么?”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不错。”

面对着这样的人,小鱼儿也有些笑不出来了,大声道:“你既然这么想杀我,为何不来找我却等我来找你。”

花无缺缓缓道:“我自已本不愿杀你,所以也并不急着找你,但此刻我既然见着你,却还是非杀你不可!”

铁心兰这时才回过神,突然拉开车门,自车厢里冲了下来,挡在小鱼儿面前,大声道:“这次是他自己来找你的,至少这次你不能杀他。”

小鱼儿突然用力一推,将她推得撞在车上。花无缺脸色变了变,终于忍住没有开口。

铁心兰瞧着小鱼儿,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鱼儿连瞧也不瞧她一眼,瞪着花无缺冷笑道:“这铁姑娘听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何要来管我的闲事,我根本连认都不认得她。”

铁心兰用力咬住了嘴唇,虽然嘴唇己被咬得出血,虽然眼睛里已有泪珠在打转,却还是不离开。

花无缺心里只觉阵阵刺痛,故意不再去瞧铁心兰,淡淡道:“这次你不要别人帮你忙了么?”

小鱼儿仍天大笑道:“我若要人帮忙,为何来找你?”

他突又顿住笑声,大声道:‘你心里自然也知道,我这种人,是绝不会为了送死而来找你的,那么,我是为何而来的,你心里必定又在奇怪.”

花无缺道:“正是有些奇怪。”

小鱼儿道:“你以为我杀不死你,我也以为你杀不死我,若是这样拖下去,拖到两百年后也不知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我心里着急,你只怕比我更急,所以,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要和你做个了断!”

花无缺目光闪动微笑道:“你想如何来做了断?”

小鱼儿道:“你只要说个地方,叁个月后,我必定去找你一决生死!没有分出生死强弱前,谁也不许逃走!”

小鱼儿长长吐了口气,又道:‘但在这叁个月的约期末到之前,你纵然瞧见了我,也得装作没有瞧见,更不能来寻我动手!”

花无缺沉吟不语。

小鱼儿大声道:“我若不来找你,这叁个月,你反正是找不着我的,这条件你并没有吃亏,你为何不肯答应?”

花无缺缓缓道:“你说出这条件,其中想必又有诡计。”

小鱼儿瞪眼道:“你……你不答应?”

花无缺忽然勒过马头,道:“叁个月后,我在武汉一带,你必定可以找到我的。”

小鱼儿大声道:“很好,你如此信任我,我必定不会使你失望!”话未说完,也掉转头,大步而出。

铁心兰只望他会回头来瞧一眼,但他始终也没有回过头来,只到他身影完全消失,铁心兰还痴痴地站在那里.花无缺静静地坐在马上,也没有催她。

也不如过了多久,铁心兰才缓缓上了马车,拉开车门瞧见花无缺仍坐在马上等她,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花无缺本是为了要让铁心兰散散心,才劝她出城走走的,但此刻出得城来,两人心里反面都打了个结,眼见再难化解得开。

铁心兰不停地将车窗上的竹卷起来,又放下去,城郊外虽然风物如画,但她再也没有心情去瞧上一眼。

前面一丛花树,千千万万朵不知名的山花,开得正盛,一道小溪流过花林,溪水在初秋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远处,有个穷汉,正仰面卧在小溪旁晒太阳,近处虫鸣阵阵,鸟语花香,地上的泥土,软得像毯子。

花无缺下丁马,站在一栋花树下,又出起神来,微风吹动着他雪白的长衫。

铁心兰轻轻拉开了车门,走在柔软的泥土上,瞧着花无缺的背影,也痴痴地出了会神,突然道:“你明知那其中必有诡计,为何还要答应他?”

花无缺似叹了口气,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铁心兰自他身旁走过,自低枝上摘下了一朵小花,揉碎了这朵不知名的山花,突然回过头,面对着他,道:“你为何不说话?”

花无缺淡淡一笑,终于缓缓道:“沉默,有时岂非比什么话都好?”

铁心兰霍然扭转身子,道:“这两年来,你处处照顾着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丁,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花无缺瞧着她脖子后随风飘动的发丝,没有开口。

铁心兰轻叹着接道:“我这一生中,也从没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坏,但是我……我也不知为了什么,一瞧见他,就没了主意。”

花无缺闭起了眼睛,道:“这些话,你本来不必对我说的。”

铁心兰肩头不住颤抖,道:“我也知道这话不该说的,但若不对你说个明白,我心里更难受,更觉得对不起你。”

花无缺柔声道:“这怎能怪你?你又有什么对我不起?”

远处那穷汉,长长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年纪轻轻,为了这种小事就痛苦不堪,等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世上比这种更痛苦千万倍的事,还多着哩!”

花无缺本未留意他,更未想到自己在这边的轻言细语,竟会被远在数丈外的人听在耳里,就连铁心兰也不觉止住了低泣声,抬起头来。

那穷汉打了个呵欠,突然翻身掠起。

只见他面上瘦骨嶙嶙,浓眉如墨,满脸青惨惨的发渣子,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骤眼瞧去,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花无缺出道以来,天下的英雄,谁也没被他瞧在眼里,但也不知道怎的,这懒洋洋的穷汉,竟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之力,他身影虽非十分魁伟,但无论谁在他面前,都不禁要自觉渺小。

那穷汉瞧见花无缺,也似吃了一惊,喃喃道,“莫非就是他?

否则怎会如此相像,别人的事我可不管,但是他……我岂能不成全他的心意?”

花无缺与铁心兰也末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这穷汉已走了过来,他懒洋洋地走着,像是走得很慢。

但只走两步他竟已到了花无缺面前,这时花无缺才将他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见他身上穿的是件已洗得发白的黑布衣服,脚下穿着双破烂草鞋,一双筋骨凸出的大手长长垂了下来,几乎垂过膝盖.腰畔扎着条草绳,草绳上却斜斜插着柄早已生了锈的铁剑。

这穷汉已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花无缺几眼,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心里可是很喜欢这位姑娘?”

花无缺实未想到他竟会问出这句话来,怔了怔,呐呐道:“这那穷汉喝道:“什么沉默比说话好,全是狗屁,你不说出来,人家怎知你喜欢她。”

花无缺的脸竟红了红,更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以含蓄为美,但也不知怎地,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自这穷汉嘴里说出来,竟另有一种豪迈之气,令人不觉心动神驰。

铁心兰的脸虽也红了,却忽然道:“有些话,他不必说,我也知道。”

那穷汉闪电殷的眼睛,立刻瞪在她的脸上,哈哈大笑道:“很好,不想你竟比他痛快得多,这样的女孩子,莫说是他,就是连我见了都有些欢喜。”‘那穷汉道:“你喜不喜欢他?”

铁心兰道:“我不……”

她抬头瞧了花无缺一眼,又垂下丁头,接着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那穷汉不等她再说,已大笑道:“既不是不喜欢,自然就是再欢了,你两人既彼此欢喜,就由我来作媒,今日就在这里成了亲吧!”

他这句话说出来,花无缺与铁心兰又不觉大吃一惊。

花无缺失声道:“阁下莫非在开玩笑么?”

那穷汉眼睛一瞪,大声道:“这怎会是开玩笑,你瞧此地,鸟语花香,风和日丽,你两人在这里成亲,岂非比什么地方都好得多。”

他越说越得意,又不禁大笑道:“红烛之光,又怎及阳光之美,世上所有红毯,更都不比这泥土的芬芳柔软,你两人就这阳光下、泥土上,快快拜了天地,岂非人生一大乐事,就连我都觉得痛快已极!”

花无缺听他自说自话,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该欢喜,铁心兰呆呆地怔在那里,更是哭笑不得。

她此刻虽有心一口拒绝,却又不忍心去伤花无缺的心。

花无缺瞧了瞧她的神色,却忽然道:“阁下虽是一番好意,怎奈我等却难从命。”

那穷汉笑声顿住,瞪眼道:“你不答应?”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道:“是。”

那穷汉又大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你不愿意只是你怕她不愿意,但她既未说话,你又何苦多心。”

花无缺想了想,缓缓道:“有许多话,是不必说出来的。”

那穷汉叹道:“你明明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但为了她,却宁可硬着心肠不答应。这样的多情种子,倒真不傀是你爹爹的儿子。”

花无缺也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穷汉已瞪着铁心兰道:“像这样的男人,你不嫁给他嫁给谁?”

花无缺虽然明知地是为了自己,此刻也不觉怒气发作,冷笑道:“在下什么人都见过,倒真还没有见过如此逼人成亲的。”

那穷汉道:“你如此说话,想必是以为我宰不了你,是么?”

“是么”两字出口,突然拔出腰畔的剑,向身旁的一株花树上砍了过去,这柄剑已锈得不成模样,看来简直连树枝都砍不动,谁知他一剑挥去,那合抱不拢的巨木,竟“喀咳”一声折为两段!

铁心兰生怕花无缺开口得罪了他,只因此人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就连花无缺都未必是他敌手。

要知铁心兰心肠最是善良,虽不愿花无缺伤了小鱼儿,也不愿别人伤了花无缺,不等花无缺开口,抢先道:“我答应了。”

花无缺突然道:“我绝不答应。”

花无缺明知铁心兰不是真心情愿的,他越是对铁心兰爱之入骨,便越是不肯令铁心兰有半分勉强。

花无缺冷冷道:“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若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

铁心兰失声道:“你。。。你难道不喜欢我?”

花无缺再也不瞧她一眼──他看来虽和小鱼儿全无丝毫相同之处,但使起性子来,却和小鱼儿完全一模一样。

那穷汉瞪眼瞧着他,道:“你宁可终生痛苦,也不答应?”

花无缺道:“绝不答应。”

那穷汉喝道:“好!我与其让你终生受苦,倒不如现在就事了你!”

剑光一展,向花无缺直刺过去!他这一剑自然末尽全力,但出手之快,剑势之强,环顾天下武林,已无一人能望其项背。

只听“啪”的一声,花无缺虽然避开了这一剑,束发的玉冠,却已被剑气震断,满头头发,都被激得根根立起!这一剑之威,竞至如此!实是不可思议!

铁心兰失色惊呼道:“前辈快请住手,他不肯答应只是为了我,我心里才真是不肯答应的,前辈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她惊骇之下,不禁吐了真言,花无缺只觉心里一阵刺痛,出手叁掌,竟不顾一切,抢入剑光反扑过去。

谁知那穷汉反而收住剑势,哈哈大笑道:“姓江的果然都是牛一般的脾气,只是你却比你爹爹还呆,试想她若真的不肯答应你,真的不喜欢你,又怎肯为你死。”

花无缺怔了一怔,铁心兰也跟着怔住了,道:“他自然不姓江,他叫花无缺。”

那穷汉摸了模头,满面惊讶之色,哺哺道:“你不姓江?这倒真是件怪事,你简直彻头彻尾像个姓江的,你简直和他长得一模

一样。”

花无缺也忘了出手,只觉这人简奇$%^書*(网!&*$收集整理直有些毛病。

那穷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既不姓江,成不成亲,就全都不关我的事了,你要走就走吧。”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喃喃苦笑着转身而去。

花无缺、铁心兰两人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懂这究竞是怎么回事,只见那穷汉一面走,一面还在自言自语,道:“这少年居然不是江小鱼,奇怪奇怪……”

铁心兰又惊又喜,失声道:“前辈莫非以为他是江小鱼,才逼着我们成亲的么?”

那穷汉说道:“我虽然是不忍见着你们为情受苦!但若非认定他是江小鱼,我实在也不会多管闹事。”

那穷汉忽然回过头来,瞧了瞧铁心兰,又瞧了瞧花无缺,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说的那对你最坏的人,就是江小鱼,你两人本来是会成亲的!就为了江小鱼,才弄成这般模样。”

铁心兰幽幽叹息一声,垂下了头。

那穷汉用手敲头失笑道:“我本来想成人好事,谁知却将这件事越弄越糟了……”

他一生精研剑法,再加上终年闯荡江湖,奔波劳苦,从来也未能领略到儿女柔情的滋味。

花无缺听得这笑声,心里又是愤怒,又是酸苦,突然道:“你就想走了么?”

那穷汉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就让你打两拳出出气吧。”

花无缺冷笑道:“你武功纵然强绝天下,却也万万受不了我一掌,你若不招架,可是自寻死路!”语声中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掌看来虽轻柔,但所取的部位,却是毒辣无比,而且掌心深陷,蓄力不吐,显然一发便不可收拾。

那穷汉是何等眼力,耸然道:“果然好掌力!”

他天性好武,此刻骤然遇见此等少年高手,也不禁想试试对方功力究竟如何,巧掌竟迎了上去!

谁知花无缺掌势突变,来势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掌引,转变之巧妙亦是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着正是“移花宫”独步天下的“移花接玉”,花无缺一招使出,只道对方这一掌必定要反打在自己身上。

谁知那穷汉身形的溜溜一转,竟将这普天之下、无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轻轻化解。

花无缺这才真的大惊失色,动容道:“你究竟是谁?”

那穷汉突然仰天大笑道:“我一生总以未能一试‘移花接玉’武功为恨,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遇见了‘移花官’的门下……”

洪亮的笑声,震得四面枝头山花雨一般落下。

铁心兰悚然道:“前辈莫非与‘移花宫’有什么过不去么?”

那穷汉嘎然顿住笑声,喝道:“我正是与‘移花宫’仇深如海,我十年磨剑,为的正是要将‘移花宫’门下,杀尽杀绝!”

花无缺突然失声道:“燕南天!你是燕南天!”

“移花宫”最大的对头,就是燕南天,普天之下,除了燕南天之外,也没有别人敢和“移花宫”为仇作对!

第六叁章 剑气冲霄

花无缺和铁心兰正发楞间,只见那穷汉目中光芒一闪,道,“我正是燕南天!”

花无缺默然半晌,忽然缓缓脱下自己的长衫,仔仔细细叠好,缓缓走到铁心兰面前,双手交给铁心兰。

铁心兰自然也知道他交给自己的虽然只不过是件衣服,但其中却不知有多么沉重、多么复杂的含意。

花无缺道:“能与燕南天一战,正是学武的人毕生之愿,就是移花宫门下,也以能与燕南天一战为荣。”

铁心兰压低声音,道:“你……你难道不能走么?我替你挡住

他,他绝不会杀我的!”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我这一战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移花宫……”语声嘎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却又不知有多么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子,忽又回首道:“我还要你知道,我要杀江小

鱼,也非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移花宫,叁个月后,你见着他时,不妨告诉他,我虽然一心要杀他,对他却始终没有怀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铁心兰泪流满面,嘶声道:“你为什么做事都要为着别人?

你这─生难道是为别人活着的,你。。。你难道不该为自己做些事么?”

花无缺已转过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为着我自己?──我又是谁呢──?’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两句话,但其中的悲痛却比山更重。

铁心兰瞧着他,流泪低语道:“别人都说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羡慕的人,又有谁知道你的痛苦,别人都说你是最镇定、最冷静,又有谁知道你连自己都已迷失,别人都愿过你的日子,又有谁知道你竟是为别人活着。”

燕南天始终在一旁瞧着,此刻突然大笑道,“花无缺,你果然不愧为‘移花宫’门下!无论这一战你是胜是负,移花宫之声名,都因你面不坠!”

花无缺道:“多谢。”

燕南天大声道:“但我也要你知道,除了你外,世上还有许多人,他们所做的事,也并非为了自己的,永远只知为自己活着的人,他们心里也未必便能快乐,甚至说不定比你还要悲哀得多!”

花无缺凝目瞧着他,缓缓道:“你要杀死,莫非也是为了别人么?”

燕南天默然半晌,突然仰天长啸,似也含蕴着满腔抑郁的悲愤,难以向人叙说。

花无缺叹了口气,突然自怀中抽出一柄银剑。

铁心兰也曾见他交手多次,却从未见他用过兵刃,她几乎以为“移花官”门下都是不用兵刃的。

只见他掌中这柄银剑,剑身狭窄,看来竟似比筷子还细,却长达五尺开外,由头至尾,银光流动,似乎时刻都将脱手飞去!

燕南天目光闪动,对这怪异的兵刃,只淡淡瞧了一服,厉声道:‘你兵刃既已取出,为何还不出手?”

花无缺左手中指轻弹,银剑“铮”的一声龙吟。龙吟未绝,剑

已出手!

这柄剑不动时,已是银光流动,眩人眼目,此刻剑光一展,宛如乎天里泼下一盆水银来。

燕南天持剑而立,如山停岳峙,花无缺一剑刺来,他竟是动也不动,但见银光一旋,剑势突然变了方向。原来花无缺那一划本是虚招。

花无缺以虚招诱故,不料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

花无缺竟一连使出七剑虚招。

这一连七剑正是“移花宫”剑法中的妙着,虽然皆是虚招,但在如此眩目的剑光下,谁也不敢拿稳这是虚招的,谁都会忍不住

去招架闪进,无论他如何招架闪避,却早己全都在这七剑的计算之中。

怎奈燕南天竟丝毫不为这眩目的剑光所动,这七剑虚招中的妙用,在燕南天面前,竟完全发挥不出。

花无缺第七剑方自击出,燕南天掌中铁剑便已直刺而出,穿透满天光影,直刺花无缺胸膛。

这一剑平平实实,毫无花样,但出剑奇快,剑势奇猛,正是自平淡中见神奇,自扎实中见威力!

花无缺剑法纵有无数变化,却也不得不先避开这一着,但闻剑风呼啸,燕南天已刺出叁剑!花无缺避开叁招,才还了一剑。

只见满天银光流动,燕南天似已陷于流光之中,其实这满天闪动的剑光根本无法攻入一着。

花无缺围着燕南天飞驰不歇,燕南天脚下都未移动方寸,花无缺剑如流水,燕南天却如中流之砥柱。

这两人剑法一个极柔,一个极刚,一个飞云变幻,一个刚猛平实,一个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个却如铁桶江山,滴水不漏。

花无缺看来虽然处处主动,其实处处都落在下风,铁心兰瞧得目眩神迷,已不知身在何处。花林中繁花如雨,落了满地。

小鱼儿寻了个客栈,想好生睡一觉,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穿起衣服,逛了出去。

诺大的院子,除了小鱼儿外,只有一间屋子住着有人,像是刚搬进来的,屋子里不住有语声传出,门窗却是关得紧紧的。

突见一个青衣大汉闯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根马鞭,像是赶车的,一走进院子,就大声呼唤着道:“江别鹤江大爷可是在这里么?”

小鱼儿吓了一跳,江别鹤怎地也到了这里?他是为什么来的?小鱼儿来不及多想,闪身藏到根柱子后。

只见那屋子的门开了一半,里面有人道:“谁?”

那赴车的道:“小人段贵,就是方才送花公子出城的………”

话未说完,江别鹤走了出来,那门却又立刻掩起。

江别鹤皱眉道:“你怎地回来了?又怎会寻到这里?”

段贵道:“花公子在城外像是遇着麻烦了,小人赶着回来禀报,恰巧碰到送江大爷到这里来的段富,才知道江大爷到这里来访客了。”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花公子纵然遇着麻烦,他自己也能对付的,还用得着你着急?”

段贵道:“但…但那人看来却很扎眼,铁姑娘看来像是很着急,小人想,铁姑娘是知道花公子本事的,连铁姑娘都着急了,这麻烦想必不小。”

江别鹤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就去瞧瞧吧。’江别鹤回首向着屋内道:“至迟今夜,弟子必定再来……”

一面说话,一面已随着段贵匆匆走了出去。

小鱼儿本想瞧瞧那屋子里究竟是谁?行迹为何如此神秘?但想了想,这人反正要在此等江别鹤的,也不急在一时。

他实在想先瞧瞧是谁能给花无缺这么大的麻烦?

小鱼儿和花无缺非但没有交情,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对头,但也不知怎地,花无缺的事,总是能令小鱼儿心动。

门外有辆马车刚走,江别鹤想必就坐在车子里。小鱼儿尾随了去,但大街上不能施展轻功,两条腿的究竟没有四兵腿的走得快,出城时,马车已瞧不见了。

马车出城,江别鹤在车厢中大声问道:“花公子可曾与那人动过手么?”

段贵道:“好像接了一掌。”

江别鹤皱眉道:“这人能接得住花公子一掌,倒也有些功夫,却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

段贵道:“这人又高又大,穿的比小人还破烂,但样子却神气得很。”

江别鹤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人有多大年纪?”

段贵道:“看来好像四十上下,又好像有五十多了,但……但又好像只有叁十出头,你瞧他有多大年纪,他就像有多大,小人实在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江别鹤皱眉沉吟,面色已渐渐沉重。

段贵忽然又道:“对了,那人腰上,还有柄铁剑,但却已生锈了………”

他话未说完,江别鹤已耸然变色,呆了半晌,沉声道.“你将车远远停下切莫走得太近,知道么?”

段贵心里虽然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远远就要将车停下,但江大爷的话,他可不敢不听。距离花林还有十余丈,车马便已停

住。

只见漫天剑气中,一条人影兔起鹤落,飞旋盘舞,另一条人影却稳如泰山磐石,动也不动。

此刻花无缺身法仍极轻灵,剑气仍盛,似乎并无败象,但江别鹤又是何等眼力,一眼便瞧出花无缺剑式虽极尽曼妙,其实根本攻不进一招!那击剑破风声,更是一强一弱,相隔悬殊。

江别鹤面色更是惨变,喃喃道:“燕南天!这必定是燕南天!”

江别鹤知道燕南天此刻只不过是想多瞧瞧移花宫独创一格之剑法的变化而已,否则花无缺早已毙命剑下!

那段贵自然瞧不出此等高深剑法的奥妙,也正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瞧不出,所以才更着急。

段贵见到那纵横的剑气,早已为花无缺急出一身大汗,道:“江大爷难道不去助花公子一臂之力么?”

江别鹤道:“自然要去的。这车门怎地打不开了,莫非有什么毛病?”

段贵跳下车座,去开车门。车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一点毛病

也没有。

段贵笑道:“江大爷只怕是太过着急,所以连车门都打不开”…”

话未说完,突然瞧见江别鹤的一张脸,似已变成青色,眼睛蹬着段贵,目光也似已变为惨青色。

江别鹤阴森森一笑,缓缓道:“一个人最好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活不长的。”

段贵骇得腿都软了,转身就想逃,突觉领子已被一把抓住,整个人都被拖入了车厢。

段贵牙齿格格打战,道:“江………江大爷,小人可…没…。.没有得罪你老人家,你……”

话未说完,一柄短剑已插入他肋下,直没至柄。

江别鹤一分分缓缓拔出了短剑,生怕鲜血会溅上他衣服,短剑拔出,仍如一泓秋水,杀人也不见血。这正是削断“情锁”的那柄宝剑!

江别鹤长长吐出了口气喃喃道,“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我曾到过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眼见花无缺必死而不救了!我侠义的名声,可不能为了这蠢小子而受损……你用一条命来保全我‘江南大侠’的名声,死也不算冤枉的。”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悄悄溜下马车,转身回去。花林里恶战方急,自然没有人会发现他。

郊外无人,小鱼儿兜了个圈子,终于瞧见了那花林里纵横的剑气,接着才瞧见那辆马车。

他没有瞧见江别鹤。江别鹤莫非还留在马车里?马车为何停得这么远?

小鱼儿本无心去追究这些,只想站得远远地瞧瞧花林里的恶斗,瞧瞧花无缺剑法与众不同的变化,留做以后对付他的准备。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无缺一战的人是谁。

但他突又瞧见那紧闭着的马车门,门缝里在向外流着鲜血──江别鹤莫非已死了?否则这又会是谁的血?

小鱼儿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开中门,就发现段贵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接着,就瞧见那双满含恐惧、满含惊惶的眼睛。而江别鹤却已不见了。

小鱼儿本也不禁一惊,怔住,但随即恍然而悟──江别鹤用心之狠毒,没有人比小鱼儿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发现花无缺此刻情况之危急,铁心兰为花无缺

焦急担心的神态,又不禁令他心里一阵刺痛。

突听一声长啸,直冲云霄!一道剑光,冲天飞起,花无缺踉跄后退,终于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钝至刚之剑,将花无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剑震得脱手飞去!花无缺但觉气血反逆,终于不支跌倒!

但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知为了什么,小鱼儿但觉热血冲上头顶,竟忘了他与花无缺之间的恩恩怨怨,情仇纠缠……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顾一切,竟突然飞扑过去!

燕南天长啸不己,铁剑再展。铁心兰失声惊呼──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飞掠来,挡在花无缺面前,大声道:“谁也不能伤他!”

铁心兰瞧见这人竟是小鱼儿,张大了嘴,惊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电,在小鱼儿身上一转,厉声道:“你是谁?竟敢来撄燕某之剑锋!”

铁心兰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道:“他就是江小鱼呀!”

燕南天失声道:“江小鱼?江小鱼就是你?”他一双眼睛盯在小鱼儿脸上更是不肯放松。

小鱼儿也盯着他,迟疑着道:‘你“…你难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铁心兰道:“他正是燕老前辈。”

小鱼儿像是又惊又喜,突然扑过去,抱住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热泪盈眶,喃喃道:“江小鱼……江小鱼,燕伯伯又何尝不想你?”

铁心兰瞧见孤苦飘零的小鱼儿突然有了亲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里当真是又惊又喜,热泪又不觉要夺眶而出。

只见燕南天突又推开小鱼儿,沉声道:“你可知道这花无缺

乃是‘移花宫’门下!”

小鱼几道:“知道。”

燕南天厉声道:“你可知道杀死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宫主?”

小鱼儿身子一震,失声道,“这难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时候,虽然曾经有个神秘的人,将他带出“恶人谷”,告诉他这件事,他却总觉得这个人行踪太诡秘,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认为“移花宫”真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如刻这话从燕南天嘴里说出来,他却不能不信了燕南天瞪着小鱼儿,道:“你为何要救他?”

小鱼儿道:“我………我…”

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花无缺,就算“移花宫”

和他并无仇恨,他本来也是万万不该救花无缺的!

燕南天突然将铁剑抛在地上,喝道:“你亲手杀了他吧!”

小鱼儿身子又是一震,回头去瞧花无缺。

只见花无缺竟已被燕南天剑气震得晕了过去,一条残花,落在他脸上,鲜红的花,衬得他面色更是苍白。

小鱼儿瞧着这张苍白的脸,心里竟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大声道:“我不能杀他!”

燕南天怒道:“你为何不能杀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门下!何况他又一心要杀你!”

小鱼儿道:“我……我…。.”

他叹了口气,突又大声道:“我已和他约定,在叁个月后决一生死!所以不能让燕伯伯杀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伤时,将他杀

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为江小

鱼,果然不愧为我那江二弟的儿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欢乐的笑声,突又变得无限悲抢。

小鱼儿但觉胸中热血奔腾,突地跪下,嘶声道:“燕伯伯,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丢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抚着他的肩头,黯然道:“你可是自觉以前所作所为,有些对不起他?”

小鱼儿低垂着头,哽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着难受,更用不着自责,无论谁生长在你那种环境中,都要地你坏得多,何况,据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对,却根本未做什么坏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见到江枫有你这样的儿子,正是毕生之快事”

他笑声中带着泪痕,显见得心里又是快乐,又是酸楚,铁心兰瞧着他们真情流露,不觉低下了头,眼泪一连串落在地上。

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悲欢交集,难以自处。小鱼儿的痛苦还有燕南天了解安慰,她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她死也不能让花无缺杀死小鱼儿,但小鱼儿若是杀死花无缺,她也会难受得很,她只望两人能好好相处。

谁知道他们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仇恨显然谁也化解不开,眼见着他们必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则这仇恨永远也不能终止!

更令她伤心的是,为了小鱼儿,她不惜牺牲一切,而小鱼儿却似连瞧都不屑再瞧她一眼。

这时燕南天已将小鱼儿拉到花树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娇娇和李大嘴等人,已离开了恶人谷?”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闪动,道:“你莫非已见过他们?”

小鱼儿点了点头,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饶了他们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饶了他们!”

小鱼儿道:“他们虽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终究没有害着,何况,他们到底将我养大了,更何况他们早巳改过。”

燕南天想了想,叹道:“为了你,只要他们此后真的不再为恶,我就饶了他们!”

小鱼儿大喜道:“他们听见这消息,简直要高兴死了,以后哪里还会害人!”

燕南天瞧了铁心兰一眼,微微笑道:“你现在也该过去和那位妨娘说话了吧,我也不能老是霸占住你。”

小鱼儿脸沉下来,道:‘我不认得那位姑娘,简直连见都未见过。”

铁心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痛哭着奔问小鱼儿,但还未到小鱼儿面前,突又转过身子,抚面狂奔而去。

小鱼儿唆紧牙关,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着铁心兰奔远,又回头瞧着小鱼几,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鱼儿也似呆住了,久久都不说话。

燕南天仔细瞧了他两眼,突然长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闯闯,还是要跟着我?”

小鱼儿这才回过神来,展颜笑道:“跟着燕伯伯虽然再好也没有,但别人瞧见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没事做,也没什么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气!”

小鱼儿道:“但我却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还在这里等你,现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该走了!”他微笑着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拾起铁剑,一掠而去,转眼已无踪影。

小鱼儿倒未想到他说走就走,他竟末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铁心兰一路的。

他轻轻拾起了花无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无缺的手掌,暗暗将一股真气自他掌心传了过去,过了半晌,花无缺一跃而起,目光茫然四转,瞧见小鱼儿,吃惊道:“你怎会在这里?”

小鱼儿微笑瞧着他,也不说话,听他说话的语声,小鱼儿已知道他方才真气骤然被激反逆,因而晕迷,但究竟功力深厚,并未受着内伤。

花无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办鱼儿还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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