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4
马瑞斯停顿下来。
他第一次视线离开我,望着窗外的天空,方法在倾听我无法听得到的海岛声音。
「我还有些事情得告诉你。」他说:「虽然只是实质的事,但这些都相当重要……」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一些承诺——」最後他说:「我必须坚持……」
他沈入安静里,凝神倾听,他的脸像极了阿可奇和恩基尔。
我想问成千上万的问题。更有意思的是,我想重述他所有的诉说;好像为了细细领会话中含义,我得大声的说出来行。唉!我重复说了,算什麽呢?
我双手合十,一如尖塔之形,身体坐回冰冷有椅臂的织锦缎椅上。我注视着前面,似乎他的故事展开在面前,让我得以再读一次一般,关於他对善於恶所叙述的真理,我一再仔细思索;关於他尝试令我确信,在东方恐怖恶神的正义哲学里,我们的作为得享有某种荣光时,我是夺目惊吓和失望。
我也是西方的子民。在我短暂的凡人生涯,对西方世界接受邪恶或死亡的无能为力,内心一直在痛苦挣扎。
在所有这些思虑中,尚存在着一个令我战栗的事实。马瑞斯可以藉着摧毁阿可奇和恩基尔,把我们全体一举灭绝。马瑞斯可以令我们每一个完全消失,只要他焚毁阿可奇和恩基尔,不仅我们,而且也把世界所有古老、衰弱而没有用的恶魔一并去除。这是事实吗?至少听起来很像如此。
至於阿可奇和恩基尔本身的恐怖状况……对此,我能说什麽呢?除了,我也有如他灵光一闪的感受;也许我能唤醒他们,我能让他们再说话,再行动;或更真确的话,在看他们之际,我认为总应该有某一位能做某些事,终可结束他们睁着眼睡眠的境况。
如果他们真能再走路再说话,他们会怎麽样?这两个古代的埃及怪物,他们又会做什麽?
我突然想到两种迷人的可能念头;唤醒他们或毁灭他们,两者都在心里蠢蠢欲动。我想洞悉他们并与他们交谈,然而我了解到尝试毁灭他们,与他们一起进入火焰中;无异葬送所有我们的族类,这是多麽难以驳斥的疯狂!
两种方式的采取都需要强大的力量,也需要跟时间有相当程度的竞赛。
「你是不是曾经想过这麽做?」我问道。我的声音隐含着痛苦,不知道在底下的他们是否听到了。
他从倾听中醒了过来。脸转向我,他摇摇头:不。
「即使你比任何一位都更清楚,我们的存在了无意义?」
他再次摇摇他的头:不。
「我是不死幽灵。」他说:「真正的不死幽灵。说真的,我不知道现在有什麽能杀死我,或任何能置我於死地的东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继续活下去,尽管我根本不去想死活的问题wωw奇Qisuu書com网。我自己能不断的有所认知,智慧日益增长,这是我当凡人时,向往很多年的事。再说我喜爱人类,也一直喜爱人类伟大的进步。当世界又回过头来质疑上帝时,我想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唉!此际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我阖上双眼呢!」
我了解的点点头。
「不过我并没受过你所受的煎熬。」他说:「在法国北部的小丛林里,当我被缔造成如此时,我已不年轻。此後,我虽然一直很寂寞,有时频临疯狂的边缘,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我从来不是年轻的不死幽灵。对於你应该去经历体验的事,我老在已一再做过了。体验人生的欲望,很快会让你离我而去的。」
「离去?但是我不想要——」
「你必须走,黎斯特!」他说。「而且像我说的要很快地走。你尚未准备好跟我留在此地。这是我留在最後,要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得像听其他事一样的用心谛听。」
「马瑞斯,我很难想像马上要离开;我甚至不能……」我突然感到很生气。他为什麽把我带到这里来,又要把我丢出去?我记起阿曼德对我的所有告诫。我们只能与老的沟通,却不能与我们所缔造的交流。如今我找到了马瑞斯,不过我们的沟通犹只泛泛之谈而已;根本尚未触及我问题的核心;那种隔绝的恐惧,那种突来的怆然感觉!
「听我说!」他温和地开口:「在格尔我被带走之前,就像目下的许多人,我已纵情享受过多彩多姿的一生;在我带走「那些必须照顾者」离开埃及後,我一如富裕的罗马学者,又在安提克安逸的住了许多年。我拥有房子、奴隶和对潘多娜的爱,我们在安提克的生活极为充实。我们冷眼旁观岁月递嬗与人生百态。正因为已过了丰富的一辈子,我有能力再好好过下去;我有能力,变成威尼斯世界的一部份,如你所知,我也有能力统治这座岛屿。而你呢?正如许多太早在火里或阳光下的沈沦者,根本还没真正享受过人生呢!」
「做为一位年轻人,你在巴黎尝过真正生活,不超过六个月。做为一个吸血鬼,你曾是一个漫游者,一个圈外人;你从一个地方漂到另一地方,你对房屋和其他生命捣鬼作祟,如此而已。」
「你如果真有意幸存永生,你必须尽快真正去过丰丰富富的一辈子。当然,这麽做,你可能会失去一切,因痛苦绝望而再次入土蛰伏,永不再现身,或者更糟。」
「我会的,这一点我了解。」我说:「但是在巴黎时,他们曾经建议我留在剧院,我那时做不到。」
「对你来说,那不是正确的地方。此外,吸血鬼剧场是个集会,那不是真正的世界,比我避难的岛屿好不了多少。何况那里发生太多你无法忘怀的恐怖事件。」
「但是在你准备去的新大陆,这个叫做纽?良的未开化小城,你倒可能进入以前从没进过的世界。你可以像凡人般在那里落户定居,正如你与卡布瑞一起漫游时,有许多次你做的一样。那里不会有旧有的集会去打扰你,没有恶棍因为恐惧想把你击倒。你会缔造其他伴侣——会因为寂寞而缔造其他同类——去缔造他们,尽量像人类一样保有他们;跟他们生活亲密亲爱一如家人,而不能当他为集会的一员。了解你要生活的世纪,你要经历的年代;了解当代的流行服饰风格,休闲时间的打发方式;了解你猎食的地方;更要去感受时光变迁岁月流逝的意义!」
「是的,去感觉心爱事物死亡的创痛……」这跟阿曼德的告诫,正好相反。
「当然,你是缔造来战胜时间,而不是逃避时间的。你会因隐藏妖怪身份,与必须杀戮而备受煎熬。为平息你的良知,你可能尝试只在作恶之徒身上餐宴。你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只要你能坚守秘密,你可以很靠近人类的生活圈,你也适合人类生活;正像你告诉巴黎老集会的成员,你是如假包换的人模人样!」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真的想要——」
「那麽照我的劝告去做吧!另外要了解一点,所谓的永生乃是过完如凡人的一生後,再过另一个一生,周而复始。当然,其间可能有长时期的退隐、有打盹的时候,或只是冷眼旁观。不过我们会一而再、再而叁的投入洪流,投入时尽可能纵情的游泳,直到时间或悲剧意外打倒我们,正如凡人的遭遇,一无两样。」
「你会结束退隐,再投入洪流吗?」
「当然,一定会的。当时机来到,世界又缤纷有趣时,我就不能抗拒了。那时我会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闲逛,我会取一个名字,会做些事情。」
「那麽就现在呀!跟我一起!」哦!阿曼德痛苦的回声。卡布瑞离开十年後徒劳的恳求。
「这个邀请比所意识的更吸引诱惑呢!」他回答道:「但我若跟你一起,会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我会站在你和世界的中间,我没办法呀。」
我摇摇头,满怀苦涩的往外看。
「你要继续活下去?」他问道:「或者你要卡布瑞的预言成真?」
「我要继续活下去!」我说。
「那你非得走不可——」他说:「从现在起一个世纪,或者更快些,我们将再相见。我不会仍在这个岛屿上,我会带「那些必须照顾者」到另一个地方;但是不论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那时将倒过来,我会不要你离开我,我将成为请求你留下的人;我将爱死了与你为伴,爱死了与你聊天。其实仅仅只是看到你,看到你的精力,你的鲁莽,你对任何事的质疑与不盲信——所有关於你的一切,我已经爱得太情难自己了。」
我几乎不能听下去了,我快崩溃啦,我恨不得恳求他让我留下来。
「绝对不可能吗?」我问:「马瑞斯,你这一辈子不能割爱给我吗?」
「绝对不可能——」他说:「我可以永远不断得告诉你故事,然而故事绝非真正人生的代替品。请相信我,我曾尝试割爱,但从没成功过。我不能教导你人生能教导你的事。我在阿曼德那麽年轻时缔造他,乃大错特错;几世纪以来他的愚行和受苦,即使到现在,我仍觉得罪衍难赎。你在本世纪把他赶进巴黎中心,对他是好事,但是我担心,对他来说仍嫌太晚了。相信我,黎斯特,我说的话总有道理在。你必须好好去过完整多彩的一生,那些人生经历机会被剥夺者,总不免受困於不满足的网里。最终不是逃不出来,就是在不满足里自我毁灭。」
「那麽卡布瑞呢?」
「卡布瑞曾有她丰富的生命,也几乎面临了她的死亡。只要她愿意,她有再进入世界的力量,不过,也许她宁可无限期住在世界边缘地带呢!」
「你认为她会再进入世界吗?」
「我不知道。」他说:「卡布瑞正在对我的认知——不是我的经验——挑战,她太像潘多娜了。但是我从来不了解潘多娜。一般而言,女人大多脆弱,不论是凡人或非凡人;一旦坚强起来,她们就绝对深不可测。」
我摇摇头,闭目片刻。我不愿意想卡布瑞,不管我们在这儿说什麽,卡布瑞已经走了。
我仍无法接受我必须走的事实。对我来说这里似乎是伊甸园。但是我不再争论了。我知道他是很坚决的,虽然并不会强迫我;他只会让我开始担父亲,让我反过来去找他,告诉他我必须离去的事实。我只有几个晚上能留在伊甸园了。
「不错!」他温柔地回答:「还有其他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我张开双眼。他耐心而深情款款地看我,我感到对他爱的渴慕,正如对卡布瑞一样的强烈;我感到自己正在抗拒盈眶的热泪。
「你从阿曼德那儿学了很多。」他说。他的声音稳定,仿佛在帮助我内心静默的挣扎。「但是你从自己那儿学得更多。不过,仍然有一些事情,我或许可以教你。」
「是的,请你——」我说。
「唉!譬如说一件事!」他说:「你的力量已异乎寻常,但你不能期待未来所缔造的,在往後五十年里,有你或卡布瑞相同的力量。你的第二个孩子,力量可能仅止於卡布瑞的一半,以後的孩子力量将更小。我输给你的血液会让你有些不同,如果你喝——如果你喝阿可奇和恩基尔的血,当然也许你不想喝……情况也会有些不同。不管如何,一个世纪里只能缔造一个孩子。新生儿总是软弱的,然而,这也未必是坏事。老集会的规条中,指出力量应随年岁而增长,倒是智慧之见。此外古老的真理是正确的;你可能造出大力士或低能儿,谁也不知道为什麽或怎麽回事。」
「无论如何,会发生的总会发生,但要小心选择伴侣。之所以要选择他们,乃因为你喜欢看他们,喜欢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有你想探测的深邃秘密。换言之,选他们是因为你爱他们。否则,你很快会厌倦与他们为伴。」
「我了解。」我说:「让他们坠入情网。」
「千真万确,正是要让他们恋爱。要确定在你缔造他们之前,他们已经有相当的生活经历,绝不可找像阿曼德那麽年轻的一个。缔造小阿曼德,是违抗同类罪刑中,我犯过的最大错误。」
「不过你并不知道幽冥子孙会来找麻烦?会把他从你身边带走?」
「尽管如此,我确实应该再假以时日。都是寂寞惹的祸,何况阿曼德那麽无助,他的凡人一生完全在我手里。记住,小心那种力量,你对那些垂死者的悲悯,内心深处的孤寂;这种力量,有可能像嗜血一样的强烈。若不是恩基尔,可能就没有阿可奇;反过来说,若没有阿可奇,那麽可能就没有恩基尔了。」
「是的,从你说的每件事,似乎恩基尔贪恋阿可奇。阿可奇是那个偶尔……」
「是的,那是真的。」他的脸色突然阴郁起来,眼神却露出共享秘密之色;好像担心我们彼此的悄悄细语对方有可能听到。他等了一会儿,仿佛在想该说什麽:「要不是恩基尔稳住她,谁知道阿可奇会做什麽?」他低语着:「为什麽我假装他听不到?为什麽我要低语?只要他喜欢,任何时候都能毁掉我;或许阿可奇是唯一阻扰他的理由;话说回来,如果他把我干掉,他们会变成怎麽样呢?」
「为什麽他们让自己在太阳下炙烤?」
「我们怎麽知道?也许他们明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伤害和惩罚的只是那些起歹念的家夥。也许在他们那种情况,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事,感觉比较迟缓;也来不及聚集力量,从梦里醒来拯救自己。在事变後,他们的行动——我目击阿可奇的行动——可能是他们被太阳唤醒了。如今他们又睁开眼睛睡觉,也许仍然大梦未醒。他们甚至不喝不饮。」
「你刚说的是什麽意思……我若决定想喝他们的血?」我问道:「我怎麽会不想。」
「这是我们必须考虑思索的事,我们两个。」他说:「何况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准你啜饮。」
想到可能有一只手伸出来攻击我,把我打出小教堂二十尺以外,或者把我打得身子穿进石头地板,我毛骨悚然了。
「她告诉你她的名字,黎斯特——」他说:「我想她会让你喝,你若接受了她的血,你的精力会比现在更为恢复,更为强壮。她的几滴血就能强化你,若分量够了,此後世界上几乎没有力量会摧毁你。你得确定你要它。」
「我怎麽会不想要呢?」我说。
「你想在纵使烧成灰烬时,仍然痛苦的活着?你想要被刀剐千次或用枪一再打穿身体,只剩一具碎裂乾壳,毫无谋生之力仍然活着?相信我,黎斯特,这可能是很恐怖的事,你甚至能忍受阳光之炙烤,烧得面目全非,而仍然非活不可;到那时,你可会像埃及的老神一样,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呢?」
「至少我再受伤时,会痊愈得快些吧?」
「那倒未必。受伤时,纵然没有注入她的血,时间、不断啜饮的人类之血,还有大老的血——这些都是恢复之药。然而很多时候,你或许宁可一死的;求死而不可得是十分折磨的。仔细想想,多花点时间慢慢思考。」
「你若是我,会怎麽做?」
「我当然会喝「那些必须照顾者」的血。我会啜饮使我更强壮,更接近不死幽灵之境。我会屈膝恳求阿可奇的允许,然後我会投入她的怀里感谢她。但这种事,说来容易。她从没袭击过我,她从没禁止我;我也知道我想永远活下去;我宁可忍受火;宁可忍受太阳,宁可忍受所有的苦,只为了要活下去。或许你还没真正确定你要永生不死!」
「我当然要呀。」我说:「我可以假装去思考,我可以假装理性智慧的仔细衡量。去他妈的!我不会欺骗你的,你知道我想说什麽的。」
他微笑了。
「在你离开前,我们将进去小教堂,我们当谦卑的问她,看看她会说什麽。」
「至於现在呢,你要给我更多的答复?」我问。
他作势要我问话。
「我看见过鬼。」我说:「看到你所描述的讨厌的魔鬼。我看到他们拥有凡人和寓所。」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大多的鬼似乎仅只是幽灵,他们不知道自己被人注意。我从没对鬼说过话,也从没有鬼跟我打招呼。至於令人讨厌的魔鬼嘛!除了恩基尔古老的解释,他们生气是因为他们没有身躯,此外,我别无话可说。倒是有一些不死幽灵,他们有趣多了。」
「他们是谁?」
「在欧洲至少有两个从来不喝血。他们能在白天行走,就像在夜里行走一般。他们有身体,而且很强壮,看起来完全像个人。在古埃及有一位,在埃及法院被称为该死的伦西斯。虽然以我所知,他并不该死。在他消失後,他的名字也从皇室记录中删除。你知道埃及以前都这麽做的,他们认为删掉名字,就可以灭绝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老的手稿并没有说明。」
「阿曼德说到他。」我说:「阿曼德说过一些传闻,他说伦西斯是位古代的吸血鬼。」
「那不只是传说。读来的故事,我从来不信,除非我亲眼目睹。不过我没有和另外的交谈,我看见他们,但他们一见到我就吓跑了;我怕他们是因为他们能在太阳下行走,他们有力量又不要血,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麽?然而,你可能活好几世纪也未必见到他们。」
「他们有多大年岁?他们活了多久?」
「他们很老,可能跟我一样老,不过,我不很清楚。他们像富裕有权势的贵族那样过着,生活之优裕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似乎有某种方法自我繁殖。不过,我不确定。潘多娜曾经说另外还有一位女的,潘多娜说他们的关系就像我与她。他们是古老的,已停止饮血,一如地母和天父。我不认为他们完全像我们,他们是不需要血的另一类,他们不像我们会反射光,反倒会吸收光。他们似乎比凡人更不抢眼,他们强壮而难解。你不可让他们知道你在哪里栖息,他们可能比人类还危险。」
「但是人类真的危险吗?我发现他们很容易上当。」
「当然他们是危险的。人类若真的了解我们,他们会设法把我们消除,他们可以在白天搜索我们,不要低估这个单纯的优势。再者,老集会的规条自有他们的智慧,永远不要告诉凡人有关我们的事。永远不可以告诉凡人你的栖息处,或任何吸血鬼的栖息处。自认为能够完全掌握凡人,是件绝对愚蠢的事。」
我点点头。虽然对我来说,害怕凡人是件很难的事,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即使在巴黎吸血鬼剧院——」他小心翼翼说道:「也从来不炫耀有关最简单的真相。它只表演民间传说和幻象,听众是完全被蒙蔽的。」
我了解这是事实。即使在给我的信里,伊兰妮总是掩饰她的意思,也从来不使用我们的全名。
保持身份秘密与行事偷偷摸摸,仍像往昔一样纠缠困扰着我。
我搜索枯肠,试着回忆我是不是曾看过这些无血气的东西……事实上,我可能误以为他们只是吸血鬼无赖哩!
「另外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是关於超自然的存在。」马瑞斯说。
「那是什麽?」
「我并不很确定,不过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我怀疑,当我们焚毁——当我们被完全摧毁了——我们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世上。我所谈的不是指人类的轮回之说。我对人类灵魂等命运之说,一无所知。但是我们确实可以永生,我想我们会再生复现。」
「你为什麽会这样说?」我不能不想到尼古拉斯。
「这跟凡人谈到轮回时道理相同。有些人宣称他们记得即往的上一世,他们以凡人身份来找我们。宣称认识所有的我们全体,曾经是我们的一员,并要求再次赋予幽冥法术,潘多娜即为其中之一。她知道许多事,对她的所知,我无法合理解释;除非她是出自想像,或是未透过我察觉,而获取我之所知。也确有可能,某些凡人听觉敏锐,他们能接受到我们非直接的思维。」
「不论何种情况,这种例子并不多。他们若是吸血鬼,也只有少数在被毁之後能再回来,其他的可能没有回来的力量。也或许他们选择不回来。谁知道呢?潘多娜就相信,她是在地母天父被放在太阳下时死去的。」
「老天爷!他们有幸再次生为凡人,然後竟又希望成为吸血鬼!」
马瑞斯笑笑。
「你太年轻了,黎斯特。你怎麽会自相矛盾?你真认为再成为凡人会多麽好?当你看到父亲时,你再想想看吧。」
我默默承认这个弱点。然而仍身为人类的想像我无意真的丢开;我会为所失去的凡人角色而一直黯然神伤。我也知道自己之深爱凡人,正是对他们不怀恐惧的原因。
马瑞斯转移目光,再一次分神了,倾听态度与前相同。过了一会又对我恳切地说:「黎斯特,我们的相聚只剩不到两叁晚了。」他悲伤地说。
「马瑞斯——」我低语着,用力咽回心里想说的话。
我唯一的慰藉是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非人性的部份全消失了。
「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留在这儿——」他说:「然而你的一生需要在外面度过,而不是消磨在这里。当我们再见面时,我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目前所需要的,我全都告诉你了。你必须去纽?良看你临终的父亲,从那里去学你应该学的东西。我看过许多凡人的衰老和死亡,你从没看过。但相信我,我的年轻朋友,我恨不得你留下来,你不知道我多麽渴望你留下来。我答应你,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为什麽我不能回来你这儿?为什麽你必须离开这儿?」
「时间到了——」他说:「我统治这里的人们太久,已经引起怀疑;此外,欧洲人也相继进入这些水域。在来这儿之前,我藏在维苏威火山掩埋下的庞贝城里;後来凡人在废墟活动和挖掘,把我赶了出来。同样的情况如今又发生了,我必须找其他的避难所,更遥远偏僻的地方,更可以长久保留的地方。坦白说,如果我有意留在此地,我绝不带你来呢。」
「为什麽?」
「你知道为什麽,我不能让你,或任何一个知道那些必须照顾者的所在地。这倒使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了,你必须答应我——」
「任何事。」我说:「不过,我能给你什麽呢?」
「很简单。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我所告诉你的事,不能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事,不能说老神们的传说,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你曾见过我。」
我严肃地点点头。这是我已预期的,尽管我也了解,要做到恐怕不大容易。
「即使你只说一小部份——」他说:「别的部份难免会跟着说开。每一次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秘密,你就更增加他们被发现的危险性。」
「是的——」我说:「但是传说,我们的起源……那些我缔造的孩子呢?我也不能告诉他们——」
「不能。如我告诉你的,说了一部份,最後难免全盘托出。此外,倘若这些菜鸟是基督教的儿女,倘若他们像尼古拉斯一样,中了基督教原罪概念的毒,他们必定对这些老故事失望且疯狂,这将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恐怖之事。他们不相信意外,不相信异教的神,他们也不可能了解所有习俗;在此情况下,告诉他们传说或起源只是徒增困扰而已。一个人对这种认知必须先有心理准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话,还不如不知道好;所以,你宁可只认真听他们的疑问,尽量回覆让他们满意。如果发现你无法对他们说慌,那就什麽也别告诉他们。试着让他们坚强自信,正如时下不信上帝的人一样。但记住我的话,绝不可涉及任何旧传说,那些是属於我的,只有我可以说。」
「我如果说了,你会对我怎麽样?」我问道。
我的问话使他呆住,他顿然失去了镇定,然後大笑。
「你是最最可恶的怪物,黎斯特。」他絮絮叨叨:「重点是,如果你说了,我爱对你怎麽样就怎麽样。你当然知道的,我可以把你压扁在脚下,就像阿可奇压碎长老一样;我可以任意发功,使你烧成灰烬。但是我不会这样口出威吓,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却不希望这些秘密流出去。我将不会再让一群不死幽灵来惹我扰我,像他们在威尼斯一样。我们的同类将永远不认识我。你绝对不可以——故意地或意外地——让任何一个来找那些必须照顾者,或者找马瑞斯。你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一个说出我的名字。」
「我明白。」我说。
「真的吗?」他问道:「或者我非得威胁你不可?我必须警告你,我的报复会很可怕的,我的惩罚将株连及你泄露秘密的每一个,当然,还有你。黎斯特,我已经毁了任何找上门的同类。我毁了他们,只因为他们知道老传闻,知道马瑞斯的名字,偏偏这些家夥纠缠不清从不放弃搜寻。」
「我无法忍受这些了。」我低声地说:「我可以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却害怕别的同类洞识我的思维,担心他们可能从我脑海获得影像。阿曼德就可以做到这点。如果那——」
「你可以隐藏影像,你知道怎麽做。你可以用别的影像去混淆他们,你可以把你的心锁闭起来;这种技巧,你已经很清楚。不过让我们结束威胁和告诫吧。此刻我只感到对你的爱。」
我有一会儿没有反应。思维已逾越所有可能的禁忌。最後我开口说话了:「马瑞斯,你从来不曾有过念头,想把这一切公布出来吗!我的意思是让全世界的同类知道这件时,把他们全引出来?」
「老天,不,黎斯特,为什麽我要这样做?」他似乎真的困惑不已。
「这样,我们可以保有我们的传奇,至少像人类那样,也可以认真探讨我们历史的迷。我们还可以彼此交换故事,彼此共享力量——」
「如此则力量得以结合起来,像幽冥子孙那样,协力来对付人类?」
「不……不是那样。」
「黎斯特,从永恒角度来看,吸血鬼集会的存在并不常见,大多的吸血鬼是猜疑的,独来独往的,他们不大会彼此相爱。偶尔他们选择一、两位为伴,如此而已。他们大抵像我一样,尽量维护狩猎场地的安全,与一已生活的隐私。纵使他们能克服造成疏理的猜忌和多疑,他们仍然不容易一起相处,他们的聚会总为争夺霸权,终而引来恐怖的战斗和竞争。就像几千年前发生的,阿可奇曾经显示给我看一样。终究我们是邪恶的,我们是杀人者;结合一事让凡人自己去做,为好事,去结合吧!」
我同意这一点。但也为自己的激动,为自己的软弱和鲁莽而感到羞愧。然而另一种可能性的又开始纠缠着我。
「关於凡人又如何,马瑞斯?你从没想到对凡人显露真相,告诉他们整个故事?」
再一次,他好像对这种想法感到十分惶惑。
「不管是好是坏,难道你从来不想让世界知道我们?暴露真相难道不比秘密的活着更好?」
他的双目低垂片刻,下巴靠着紧握的双手。我第一次察觉到来自他的影像讯息,我感觉到他让我看见影像,是因为他尚不能确定自己的答案。他以如此之强力在唤回一个古老记忆,强烈到我的力量完全相形见绌,他唤起的记忆属於最早的时期,那时罗马仍统治世界,而他犹处正常人的樊篱内。
「你回忆到当时,你曾经急欲吐露一切——」我说:「想让人家知道恐怖的秘密。」
「也许——」他说:「在最初之际,不免会滋生不顾死活的宣达意念。」
「是的,宣达——」我说道,又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我也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在舞台上,我的宣达曾经吓坏了巴黎观众。
「但那是在混沌的开始——」他慢慢的自说自话。他的眼睛眯起,视线朝向远方,好像倒回即往的几世纪里看。「那将会是极愚蠢,极疯狂的;万一人类真的确信,那将毁了我们大家。我不想被毁灭,对那种危险和大灾难,我可不感兴趣。」
我不置可否。
「你自己没有吐露一切的强烈欲望吧?」他近乎哄着我似的说。
不过,在内心深处,我的确有吐露之念头哩!我感到他的手指在我背上。视线越过他,思绪回到我短暂的那段过去,在剧场的日子,我那童话般的美妙梦幻,我感到怆然无奈与悲哀。
「你感觉的是孤寂与命运诡谲——」他说:「你即冲动又满怀叛逆。」
「那是真的。」
「然则向任何人吐露任何事又有什麽用呢?没有人会原谅,没有人能挽救,这种想法是很孩子气的。暴露自己毁灭自己,结果会如何?野性乐园活生生静悄悄的,就把你的躯体吞蚀殆尽。正义或理解又在哪里?」
我点点头。
他握住我的手,慢慢站起来。我虽不情愿,却仍温顺的起立。
「时间已晚了——」他温蔼地说,眼光因同情而柔和起来:「我们已谈得够多,我得下去找我的人了。正如我所害怕的,存在附近有些麻烦,处理这些事将花去我天亮前所有的时间,恐怕还得加上明天一整晚,所以可能要到明天午夜过後,我们能再谈话了!」
他再次心神微分,低头仔细聆听。
「不错,我必须走了——」我们愉悦的轻轻一拥。
最我很想赫然他一起去,瞧瞧村里发生什麽事,也瞧瞧他在那里如何掌管事务;然而,在此同时却也极想找到我的房间,看看海之後好好睡一觉。
「你起来时会饿——」他说:「我会准备受害人给你。在我回来之前,无比稍安勿躁。」
「好的!当然……」
「当你明天等我之际——」他说:「在屋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古老文书卷轴在书房的盒子里,你可以浏览;所有的房间随你游逛;只有「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神殿你不要靠近,你不可以单独下去。」
我点点头。
我想再问他一件事。他何时猎食?他何时啜饮?他的血已支了我两夜,或许还更久些,谁的血在支他?他早先已猎食过了?他现在会去猎食吗?我越来越怀疑,他以不再像我一样那麽需要血了;正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样,已开始越喝越少。我非常想知道,我的忖测是否事实。
但是他要离开了。村子的人的的确确在呼唤他。他走出阳台之後就消失了。有一会儿,我以为他走到门外的右边或左边。我走到门口,发现阳台已空了,从栏杆往下望,只看到一些颜色的碎片,那是他僧袍式的外衣,衬映着远远下面的岩石。
看来,我们犹有某些值得期待的佳音。我想,我们有可能不需要血,我们的脸逐渐失去人类的表情,我们可以靠意志移动物体。除了飞行之外,我们可以做所有的事。几千年的某个夜晚,我们也许只全然寂静地坐着。就好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般?今晚有多少次马瑞斯看起来像他们?当没有谁在场时,他是不是也很久很久静坐不动呢?
当我去经历我的一世生涯时,对他来说,半个世纪有什麽意义?
转身走回我的卧室,我坐着看海和天空,看着微曦初现;我打开石棺的小小藏身处,棺内还摆有鲜花;套上金罩头饰面具和手套,我躺在石棺里,闭起双眼,但觉花香隐约袭来。
惴惴不安的一刻来临,意识渐渐失去。在半梦半醒边缘,我听到有女士的笑声。她笑得那麽轻快而持久,宛如正在关心的聊天一样;当我沈入黑暗里之前,她猛然回头,我看到她白皙的喉咙。
吸血鬼黎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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