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圣血

深重的黑暗。

这个空间里,没有一丝天光透进,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不远处一个强大的灵气,却没有流动的痕迹。在门紧闭的刹那,她有一种奇怪的不适感。

渐渐地,眼睛适应了黑暗,墙壁上嵌入的白骨越发明亮,有节奏地闪动,将这黑暗驱散了一分。前方,一袭黑袍安静地立住,黑色石榻之上,半透明的白幕帘衬出了他的身形。对立许久,黑袍忽然动了动,向前踏出了两步。

“过来吧。”

萨伊兰忽然没有了意志,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个身影逐渐清晰、清晰……

完全看清的时候,她的心,忽然一阵剧烈的悸动!

清瘦的面容,苍白无色,纯黑的长发柔软地垂下,如水般直顺。他的面容那么安静,那么高贵,没有一分厉色,微微散出白芒。那眼中的光错综复杂,捉摸不定。

这就是……黑帝?黑帝吗?

她有点呆滞地看着,这情景,竟没有带给她丝毫的敌意。一切,安静而平和,仿佛似曾相识,仿佛沉于心底的什么东西在破土,仿佛多年前就已……是什么?这是什么呢!

来自记忆深处的灵魂,召唤着,叩击着她的心。那一刹那,她竟有种想拥抱他的冲动!

这是什么?摄心术吗?什么魔力吗?

她扼住了走向前的趋势,浑身一震,强行扯断了思绪,狠狠退后两步,紧盯着他。手中不自觉地使力,她却忽然发现,体内的灵气,凝定了!无论如何驱使,那平素来去自如的灵气,都不再流动!踏入黑室里,那微微的不适感,原来如此危险!

“太久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萨伊兰。”他微微笑起来,又向她走近,“没有用的,你的灵气在这里,无法流动。这黑室周围,有个叫封神结界的东西。”

她心里顿时一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生出。

封神结界……也就是说,自己无法动用灵气了!

“别担心。”他轻轻颔首,笑道,“你我的灵气太悬殊,运起灵气你必败。所以,公平起见,都用剑好了。”说话间,只见他从身后抽出一柄黑色长剑,通体散出黑曜石光泽。剑握在手,他举剑,捏了剑诀,敛去笑容,面上是不变的平静。

战书已下。她有些疑惑于他的让步,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终于摆开攻势。她的手,毫不犹豫,从背后抽出了那柄绝世神剑——寒。冰光将这黑室映得雪亮,那寒冷,甚至连如冰的黑曜石都结起冰碴。

黑帝凝视着那柄剑,没有惊慌,只是那平静的眉间,微微凝起痕迹。那双黑瞳中,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形没了影子。

萨伊兰一愣,却只觉得身后一阵阴风,逼得她迅速向前一扑,滚了几滚,返身站起。寒剑恰到好处地挡在身前,只听得轻轻的“当”一声,黑剑撞上了寒,洒出一片寒星。

“这样可不行,你要认真些,我不会太留情的。”那声音平稳而柔和,就好似挚友的叮咛一般,在这肃杀的战斗中如此突兀。

萨伊兰锁紧眉头,无心去想这奇怪的举动,握剑的手更紧,身上的经脉也绷得更紧。逼退了面前的黑曜剑,她敏捷的身形连动,快如闪电的剑法行云流水般挥洒而出,多年的苦练让剑光在身边助了一道坚实的冰墙。黑曜剑打在寒剑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又洒出纷乱的寒星。灵活迅捷,闪展腾挪,寒星逐渐洒到了半空,嘶鸣声中,两人身形飘忽不定,时而凌空,时而点地,剑光交错,难分伯仲。

两柄剑从未停止过,每一个微小的空隙,每一分力道,都变得无比重要,稍有一个闪失就会败绩。黑君主的剑法出奇得好,令擅长用剑的萨伊兰都不由得心生敬佩。两人都是高手,懂得利用每一个细节的高手。剑击之声回响在空空的黑室里,那神物的气流让坚硬的黑曜石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黑剑当空一个直劈,正朝向她的头颅。萨伊兰挥起寒剑一推,紧接着借力闪身,强硬地卡住了黑剑的猛击。两柄剑摩擦出声,在两人中间艰难地停滞了一刹。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神情。

他在笑,一直在笑,苍白的面容晕染开淡淡的暖意。那眼中从未有过杀气,有的只是一种温和,一种无奈,一种忧伤,还有……

一种自豪。

她不自主地怔了一下。

正当时,黑剑却毫不停滞,一个翻转,就向她颈间划来!那道目光,忽然有些焦急。

黑剑从她头顶掠过,带了阴寒的风。而此时,她早已迅捷地矮下身。黑色武衣凝出一个极优美的动作,大气而舒展。极致寒冷的神剑,自下而上,毫不留情地上扬,将面前的黑袍劈撕成两半。

想象着,那结成冰的,巨大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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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就在这时,凝固。

白色,白色,白色……

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最明媚的白色……

眼前,那一片美丽的白,肆无忌惮地绽放。照亮了整个黑室,染遍了整片黑曜石,染透了那黑色的长袍,还有黑色的武衣!

没有结冰……完全没有!那白色的圣血,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毫不保留地洒在她身上!无法逃避,无法遮掩,无法不面对!

她一动不动,惊呆。寒剑“叮当”落地,脑海中,满满一片,全是白!全是这震人心魄的白色啊!

白血已尽数洒落,黑帝胸前可怖的伤口,不住涌出耀眼的白。纯白的圣血沿着黑色的地缝,迅速扩散开来,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出萨伊兰清秀的脸庞,闪动着洪宇中最古老种族的光辉。

这是……这是什么?什么啊!

她颓然萎地,惊恐的眼神凝在那纯白的血泉上。

不……不要!这不是我要的!

她惶惶然扑过去,想要为他愈合伤口,却使不出半点灵气。她哭泣,无助地哭泣,紧紧抱着面前那全洪宇最亲的人,无数泪水洒在血泉之中。

从未有过的绝望,那无尽的绝望啊!从今以后,这世上,就真的剩自己孤独一人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不应该啊!

凌涉静静躺着,意识越发模糊。他艰难地偏过头,注视那在侧紧拥住自己的女子,满足地翘起嘴角……一丝无奈,一丝忧伤,一丝自豪。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父亲!父亲!你不许离开!不许!不许!……我们回家!回家啊好不好!回家……”

身边声嘶力竭的呼喊不住地响起,却渐渐模糊,洒在意识之外。身上的痛楚慢慢消逝,身体是那么轻盈,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梦,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无忧的日子。

无意识地浮于当空,黑色的背景里,一个纯白的身影飘忽着,在眼前回旋。

“哥!哥?”

“哎。”虚幻中,他睁开双眼,看着那无比熟悉的面容,“浥……是你吗?你来……复仇吗……”

那声音带了笑意:“不。哥,你已经很好了,做的很好了。”

“可是……许多人死了,因为我而死了……”

“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啊……你只是做了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而已,没有什么可自责。你没有成为现世神,这些又有什么错误?”

“这么久了,伤了这么多性命,我才发觉……我好像真的错了……怪不得我不能成为现世神……我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

“哥,你只是忽略了一个事情啊。”

“嗯?”

白色的幻影忽然变了清晰,那清丽温婉的面容,显现了清晰的眉眼。笑靥如花。

“哥,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世界,又终究不是我们的世界。这凡世,有天道在把持,一切由最原始的自然力来操纵,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和平或是征战,不是我们应该去控制的啊。我们最该做的事情,只是默默看着,禁止那些不该出现的神物出现,仅此而已啊。”

“呵呵……原来如此……天道,原来这才是我该寻觅的……我真是,白白走了一世……浥,我好累,真的好累,好想休息……我想离开,去一个平静的世界……一切都平静……”

虚幻的身影渐渐朦胧,向远方飘散,那面容也模糊着,模糊着……远远地,一个温馨的声音悠悠响起。

“哥,走吧,我们回家。”

“嗯,回家。”

缓缓伸手,拉起身后另一个影子,他在一片虚幻中凌空,淡笑,随着前方的白影,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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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尽了白血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父亲!父亲!……”她不住地摇晃着冰冷的尸体,不住地痛哭,终于伏在那僵硬的肩头,发不出半点声音。许久,她就这样紧紧抱着,抱着……似乎只要这样,那个人就能再次睁开双眼,叫她的名字——凌沫。

记忆深处,早已有这个声音,幽幽地唤,即使在地球也用了相似的名字,可是她想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错过了太多,早已无心去留意这自然而然的想法。

那染血的身体已经僵硬,冷透。忽然,手中一松,染白的尸体一分分消散着,散入空中,散入黑曜之下,犹如漫天飘洒的白雪,仿佛凝出一个隐约的身形,优雅自如地舞着,舞着,融在了看不见的虚幻中……

“父亲……父亲……”她绝望地喃喃,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白色的烟气。白色飘忽,从她指尖划过,从她掌心溜走,再握不住一分一毫。终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身体消散,再无半点踪迹。怀抱中,空无他物。

生时任叱诧,死去亦无痕。

她恍惚地瘫坐着,痴痴地望着一地刺目的白,沉默,沉默。黑室里是那么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一忽儿就散去了。可是那曾带了一分自豪的笑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在这偌大的黑室里如此渺小。

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在这偌大的洪宇里,如此凄凉。

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了……

原来,这才是最后的报应。这曾经历的一切,都在嘲笑她,化作一场空。

恍惚着,她缓缓起身,回望,那已空无一人的黑色石榻上,白幕帘笼罩之间,一团白色圣光幽幽地亮着,将那一方石榻映得柔和明媚。

“帕斯特圣书……”她无意识地喃喃,缓缓站起身,呆呆地向石榻走去。掀开轻柔的白幕帘,那圣光迎上了她的视线,映得那面容更加地白。她伸出手去,触碰那光芒,只见白芒迅速蔓延,将一切裹进无色的世界里。

悠悠地漂浮着,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心念一动,便召出了曾经封印的历史。

那些主王种下的奇特封印,已统统被生父破解。没有制止自己心底的愿望,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忘记了曾经许下的,再也不召唤圣书的誓言。听从着那自心而发的最纯粹的意志,她打开了尘封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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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光明而美好。一张张纯白的面容,或平静,或微笑,在她身前穿梭而过。迎面,一个人笑着,向自己走来。她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却只是怔然看到,他从自己身体里穿了过去。

没错……这只是过去的幻影而已。这些微笑着来去的白族,她的众多祖先,如今只是幻影。在这其中,她不能感到一丝一毫的安慰。孤独,依旧笼罩。

她回首,望向那穿过自己的人。他走过去,和前面的几人轻声交谈,温和淡然。

身边,似乎是永恒的光明和美丽。一棵开满花朵的大树就在身侧,树冠庞大,遮住她头顶的天光,洒下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梦似幻。浸在花雨中,她远远望去,几座晶莹闪亮的白水晶宫殿屹立,其间又有白影石的光彩;街面,是白水晶铺就,光洁照影;四周,是美丽的水晶雕塑,衬着茂盛的花草树木。

她想要接住那花瓣,却只能任凭它们穿过手掌,无声落地。

这是……灵树?

这里是水晶星?!

她无措地回首,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真的是那久居的城池。只是身侧形形色色之人,统统是纯白的面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她心念一动,转眼间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莫恩?”她唤着,想要去握他的手,却突然想起,这不过是幻境而已。失望地收回手,她只得默默看着。

莫恩走到几人面前,微笑,谦逊地欠了欠身。

“啊,恭喜,摩瑞尔,能成为现世神不容易啊,据说你的心境还不是很纯粹。”

莫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是,确实不是很纯粹……我也不知为什么能通过那道门,有些担心,这只是运气罢了。”

“呵呵,那可绝对不是运气,能顺利通过寂心门,自然有它的道理。”一个纯血白族赞许地笑着。

莫恩恭敬地对前辈鞠了一躬,打了声招呼便退开了。

“小莫。”

莫恩听得唤声,连忙回身,对着那女子僵硬地笑了笑。

“这么多人……还是别这么叫,我……还是叫摩瑞尔的好。”

女子大方地拉了他的衣袖,牵到一边,却只见他满面的苍白,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本就是莫家的人,自然可以叫小莫。你母亲真是奇怪,非要给你这个念不顺的名字,‘莫恩’不是挺好听的?”

“我……”莫恩不禁略低了头,只轻声道,“我不是纯血……”

“不是纯血又如何?”女子安静地望着他,“许多纯血还通不过那扇门呢,能成为现世神,混血就更不易。”

莫恩无言以对,只得不自然地笑笑。面对这纯血的女现世神,他不由自主地低下目光,不敢直视那神采奕奕的双眼。她姓凌,单名一个浥字,是白血族实力最强的凌家小女儿。那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纯血,虽说并不排斥外族,却到底也没有嫁娶混血人。

她永远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他自惭形秽。

即使……即使那么爱她,又能如何呢?

“对了小莫。”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如果我们要遭受大难了,你会怎么办呢?”

“大难?这……逃啊。你是什么意思?”

女子放低了声音,侧身道:“帕斯特圣书失窃了。”

“什么?”莫恩惊呼一声,立时住嘴,又同样压低了声音,“怎么会呢?凌家一直保存得很好。”

“不清楚,就是失窃了……”凌浥低了头,喃喃,“毫无预料,家族有不祥的感觉,恐怕……恐怕那预期的大难就要来了。”

“不要悲观,也许没那么严重。”莫恩安慰道,“如果真有什么大难,我们也能逃开啊,不会怎么样的。”

凌浥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等着吧,我家里的预测,从来没出过差错。但愿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凌浥……你……”

“叫我浥吧,简单明了,我家人都这么叫。”凌浥浅笑,向那最大的宫殿走去,回首唤他,“一起去坐坐?”

“不了……浥,我还要回去。”

女子无奈地翘了翘嘴角,有些失望地回身,走开了。

莫恩却立在那里许久,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默无言。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下定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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